欲望的欲望 超现实主义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主题将依旧围绕着超现实主义展开讨论，一个有别于目前其他解释超现实主义这一文化学术运动的一个较为独特的分支。这一分支的切入点与目前舆论所流行的对于超现实主义的解读方式都是完全不同的。它不仅仅秉持着主流视角的心理学论调，同时还有着神秘学，伴有相当程度的哲学内容，并且还令人意外地加入了些许与人类学有着很大联系的、很大关联的理论。其主要的目的是揭示我们在上一期节目谈及道德和欲望二字，也就是超现实主义者们所希望人们能见证与认识到的所谓幻想世界的真实、精神世界的真实为何，以及围绕着这份真实的欲望究竟是什么。其实这一对超现实主义有着独特见解的分支，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一份答案，就是超现实主义的目的，是为了揭示隐藏于人类文明社会之下所谓文明面貌的原始，借此来彰显出将人类分离于原始的一个字，就是“爱”这个字。可以说，这一论调与我们之前的某两期节目是遥相呼应的。

那么我们该怎样去理解这个简短答案所想要表达的具体内容呢？它所诉说的“原始”二字究竟象征了什么？它所提出的“爱”又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呢？就此，我们需要先从心理学领域里著名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从他的理论开始慢慢梳理。在弗洛伊德理论的技术体系里，有一个字词相当引人瞩目，它就是我们在上一期节目中稍有提到的“口欲”二字。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口欲完整来说，其指的是“口欲期”。它是所有人心理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弗洛伊德说，口欲期通常会发生在0~12个月的婴幼儿身上。因为以客观观察来看，婴幼儿在这一时期的主要欲望都集中在自己的嘴上啊，比如说啃咬东西、吸吮母乳，都是这种欲望的直接体现。因此，在弗洛伊德眼中，口欲期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心理发展或完整自身心理过程的基本也是第一块拼图。与此相对的，如若在这一时期孩童的口欲受到了限制，那么就极有可能造成各种后续的不良影响。弗洛伊德本人，包括那些坚信弗洛伊德理论的心理学者们，都认为成人后天的各式心理问题，以及各种糟糕的生活习惯，都是因为口欲期受到了限制而造成的后果。比如吸烟、暴食、容易焦虑，以及在当下极其普遍的缺乏安全感这样的心理现象。自然我们现在也能了解到，许多心理学学者都认为弗洛伊德的理论太过片面，甚至有学者公开反驳弗洛伊德的理论，将他的理论称之为假想，是不能称之为科学的轻学术。

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在我们今天的这个话题下，还有另一批学者，他们吸收了弗洛伊德的理论，但并不完全地赞同他的说法。这批学者就是在20世纪70年代，因为文化转向，而一度让他们的学科走进谷底的人类学家们。人类学家们直言，口欲期并不只停留在婴儿时期，成年人身上也有着明显的带有弗洛伊德理论色彩的口欲。因为常年对于人类的研究，这些学者们无不例外地都通晓各个地区文明的饮食文化。他们以一个看似微观的角度，从食物本身观察到了人类特定的共通行为。这个共通行为与弗洛伊德所说的口欲其实是非常接近的。当然，在人类学家们的解读之下，口欲也已经不再只是停留于个体的征兆，而是发展成了一个能够映照家庭、集体、群体，甚至是整个社会的现象。到了后来，许多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们也都纷纷认可了人类学家们的这一观点。而这一观点正是我们今天的主题开头的那三个疑问的答案所在。

在这里，我们先来聊上一段在西方世界耳熟能详的宗教故事啊。话说，在一个原始的乐园里，有一对男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有一天，他们抵抗不住诱惑，吃下了一颗象征着欲望、象征着思想的果实。自那一天开始，他们便有别于其他的生灵，有别于原始的动物，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没错，我们说着的正是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许多心理学家们都曾提及到亚当与夏娃，并且总喜欢开玩笑地说，假如在他们吞下果实的那一刻拥有了人类的思想，那么他们的第一感受应该是羞耻感。因为他们赤裸全身，没有穿任何的衣服。我们都能听得出，心理学者们的玩笑别有目的所在。他们所说的羞耻感，是建立在现代文明框架之下的羞耻感。就像在人类学者们眼中，原始部落是不会因为赤裸身体而产生任何羞耻之心的。而我们应当聚焦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故事着重强调了一件事情，就是当亚当与夏娃吞下了象征着欲望和思想的果实之后，他们便有别于其他生灵，有别于原始的动物。

这一点上，在之前我们谈到衍生出超现实主义的达达主义时，曾经提到过。它的一个理论就是，人类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然环境。这个自然环境由一开始的木头房子，到现在的钢筋水泥；由一张简单的床，到现在柔软的沙发；由不同形状的扇子，到能够随意调控温度的空调。人类一直致力于创建一个有别于地球提供给我们的原生自然环境的、更适合人类生存或更能满足人类欲望的自然环境。动物的出生伴随着草地、树林、漆黑的夜空和危机四伏的其他捕食者。而如今人类出生的环境，则是拥有着极高安全系数、人造灯光、软铺以及大量医疗人员的医院。在这一刻开始，人类与动物所面临的自然环境就完全不同了。这便是我们之前所说到的超现实主义者们认为的、现代文明为我们所编织的牢笼的最直接的表象。这个表象同时也是达达主义者们口中的限制。如果我们要理解超现实主义或达达主义，就必须要先厘清他们所说的那个表象，以及这份限制。

说到这里，也是时候阐释清楚人类学家以及一批心理学家们的观点了。他们认为，因为文明社会为我们提供的这个其实并不属于自然的自然环境，导致了人与人之间出现了分离现象。人类学家们说，这种分离现象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被异化了，并且这种异化还会因为一个文明制度的风气而发生相应的改变。其中被异化得最为严重的，也是分离现象尤其严重的，就是人类行为中一直都无法摒除与被抛弃的爱。就比如在一个文明社会中，大多数人都会认可，如果一个人想要毫无保留地彰显自己的爱，无论是爱一个事物、一个人甚至只是一份事业，他必须具备的不是品格、天赋上的卓越，而是不择手段地获取成就，拿到他所处社会条件所允许的最大地位和财富。老观众其实都听得出来，这与我们在之前节目里提到哲学家亚当·斯密所说的“爱的渴念”其实是完全相同的。

为了应对这种异化，为了缓解分离现象为我们带来的类似于爱而不得的伤害，文明社会也嵌入了许多原始的行为。就像我们在上面提到的有关于亚当与夏娃的故事一样，人类学家们认为，亚当和夏娃如果在一个原始的自然环境下，是不会因为互见裸体就产生任何羞耻感的。与此相同的是，即使人类诞生于所谓人类自己搭建的自然环境，但在婴幼儿时期，也是不会产生这样的羞耻感的。他们会认为自己与真正的自然是关系密切的，土地、植物、动物都属于人类的世界。也就是说，在一个人的口欲阶段，它所显现的那种欲望，其实是最为原始，也可以说是最为纯粹的欲望。在心理学家那里，这个欲望被连接向了外部的认知世界，以及内部心理世界的安全感之上。换言之，它被连接向的就是“爱”那一个字。只是当思想开始萌发，当一个幼儿开始认识到自己的环境之后，口欲所指向的欲望，其实就已经被限制和压抑了。因此到了成人之后，我们便发现了成年人的世界有着许多我们刚刚说到的、类似于文明社会中被嵌入的原始行为。心理学家，尤其是许多直指弗洛伊德理论的心理学家们，就比如著名的埃里希·弗洛姆，将这种在文明社会中嵌入的原始行为，总结为四个字——“迷狂状态”。

总结来说，就是在一个迷狂状态中，独立于一个个体的外部世界突然消失了，随之与其一起消失的是这个外部世界而导致的分离现象所带来的异化。它所指的外部世界，正是我们说到达达主义所诉说的、人类为自己打造的所谓的自然环境。人类学家此时也补充到，所谓迷狂状态在原始部落中是一种十分常见的宗教意识，参与其中的人并不会为此产生焦虑和负罪感。现在大家应该都听出来了，我们说到的那些在文明社会中被嵌入的原始行为，其实就是为了摆脱社会规制为我们带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分离现象。心理学家们口中的迷狂状态，我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一种放纵的心理状态。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不如我们这样来说：如果爱因为分离现象而受到了限制的话，那么这个分离现象就是所谓的孤独的缩影，而迷狂状态便是一种让我们暂时能够摆脱孤独感受的完全奔放、放开了限制与枷锁的心理状态。对应到人类学家们的观点，我们会发现在现代文明中啊，比如说蹦迪、KTV俱乐部等等，建立在一个有别于社会心理规则、制度之下的社交场所，就应对了他们口中的像是原始部落一般的宗教仪式。大白话来说就是，当你在地铁上发疯的时候，你会认为自己真的疯了。但如果有人规定地铁上可以发疯，并且人人都在发疯的话，你便会认为自己非常的正常。同时还会在地铁这么一个公共场合之中啊，这么一个被人类自己所打造的所谓自然环境之中，感受到原本限制你与他人产生共情的分离现象暂时地消失了。人类学家们还对此加以注视，他们认为迷狂状态出现最多的场合，往往不是声色醉酒的场所，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饭馆，或是在一个人的饭桌上。如果我们愿意，大可以将发生在成年人身上的口欲，那些因为用餐仪式带来的宽慰，那些因为高档菜式带来的喜悦，或看着爱人吃下自己烹制食物时的幸福感，甚至是每次咀嚼酸甜苦辣所带来的味蕾刺激，全部都可以归结于我们在那一迷狂状态之下，所感受到的在一个文明社会中少有的私人时间，一个可能发生在群体或只发生在我们个人身上的私人事件，一个暂时摆脱了分离现象的当下。

我们今天提到的那个对于超现实主义的独特解读分支，便是在这样的论调之下诞生的。它认为超现实主义者们所想要打造的，便是一种迷狂状态。深入来说，心理学家们认为，迷狂状态缔造了一个群体行为的意识场。解释来说，就是当处在一个场所之中的人都摆脱了现代文明之下分离现象的规制之后，他们的幻想与意识其实也潜移默化地融合在了一起。他们会感觉原本难以接近的同胞，此时变得更加容易接触，也更加容易敞开心扉了。结合我们21世纪网络无比发达、信息交换快速的今天，我们会发现网络上也充斥着所谓的迷狂状态。它们出现的原因和目的，也是因为分离现象，以及想要摆脱分离现象的渴望。包括我们现在见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想要逃离文明社会，就比如展开一场长途旅行啊，去到原始的自然环境当中。就比如最近在互联网上特别流行的所谓的电子宠物。这种相互的现象都说明了，我们虽然没有察觉到分离现象对我们的限制，但感受到了自身拥有着脱离它的渴望。也就是说，这一论调认为，超现实主义者们所想要打破的，就是束缚我们心灵的规制与牢笼，想要揭示的是一个不可能存在之真的真实，也就是关于爱的真实，关于我们想要摆脱人与人之间分离感的真实。因此，以布勒东为首的超现实主义者们所表达出的反理性，便也合乎情理了起来。他们期盼的是，人们能够在心理世界里肆无忌惮地展开一份迷狂，在人与人的接触中，诚实地表达出爱与被爱的欲望，在思考以及诞生思想之际，能彰显出属于自身迷狂的个性与人性本身。也就是说，超现实主义这一著名的文化学术运动，其目的依旧是为了能够延续或发展人类文化的创造性活动，它的目的是防止文化自身前置住文化的发展。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我会说，超现实主义所彰显与揭示的，便是一份欲望的欲望。OK，我们这期节目到这里就先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呃，那我们之后节目再见喽，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