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超自然文化的美学解读

欢迎各位回来，先要感谢一下各位的支持与厚爱。那在开头得先向各位坦白一下，就是关于岛哥哥的节目，已经正在制作了。但是就像熟悉他的人都会知道的，小岛的表达比较晦涩，比较向内。如果用人来比喻的话，小岛的游戏就像是心灵还未敞开的一个分外内向的人，所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去制作关于小岛秀夫的节目。而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内容呢，可能会比较枯燥一些，就像大家在标题上看到的一样，话题围绕的就是在亚文化领域大名鼎鼎的吸血鬼。当然，我想在开头提醒一下大家，提醒一下新观众们，一个是我说话可能会让各位觉得我比较啰嗦，觉得废话很多。一个是呢，吸血鬼这么一个看似有趣的主题，也可能会在我这样的人嘴里变得非常枯燥，大家可以酌情观看。

估计很多老观众还是会好奇，就是为什么会突然做一期讲吸血鬼的节目？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嗯，大家《红霞岛》玩了吗？哈哈，其实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

说起吸血鬼，我们会立刻联想到电影里的、漫画里的、小说里的、游戏里的、民间传说中的那些吸血鬼的形象。那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吸血鬼形象除了他们延伸的行为，也就是吸血、吃肉是统一的之外，其余的有关于他们面貌的描述，其实都有着极大的差别。有的吸血鬼形象十分狰狞，形似干尸。有的吸血鬼形象俊朗无比，邪魅妖娆。那更有一些与常人无异，似乎除了饮食习惯以及作息规律之外，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也都知道，吸血鬼这种形象之所以会有着如此之大的区别，或者应该说，当吸血鬼这种形象被反映在不同领域的文化之中，出现了巨大差异的这么一个情况，就表明了他肯定经历了一系列的由不同时代发起、以文化为手段的改造。就这一点，如果我们从源头来看的话，会发现吸血鬼在起初并不拥有一个确切的形象。或者应该说，吸血鬼的最原始形象，只是一种被用来确立宗教偶像其地位的传说形象。我们可以去翻查一些教士们所记录的资料，会发现在18世纪初到19世纪中期的，大量与吸血鬼有关的记录都在表明这一点。天主教的忠实信徒们告知牧师自己在夜色中被闯入卧室的不明生物给咬了，那他们的证据是在手臂上、肩膀上、大腿上、脖子上，甚至是屁股上、臀部上的牙印。大多数受害者都声称是遭到了魔鬼的迫害，那声称自己因为罪而被魔鬼们“咬”了。那些他们所提供的证据，除了臀部的齿印寻找不到一个科学的解释以外，其他的通通都被认定为一种心理学意义上的宗教疾病，类似于一种因为愧疚而产生的神经衰弱。

如果我们丢开那些传说、那些带有传说、宗教性质的文献，再往前去寻找吸血鬼的起源的话，就又会发现，围绕着吸血鬼的话题，其实就是一个文学意象上的话题，更是一个与美学息息相关的话题。说到这里，我们就必须要提及人们在文学意象、美学观点上的一种转变。可能频道里的老观众们都已经很熟悉了，但是我们在这里必须要再说一遍，我尽量地简短一些。概括来说就是在中世纪，因为一场瘟疫，也就是黑死病所带来的浩劫，导致了在此之后的欧洲文艺作品，从原先的喜好对生命的赞美，转进为了对死亡的慷慨歌颂。又因为黑死病所带来的社会问题，导致了教会建立起的信誉遭到了冲击，我们都知道的。使得那一时期的画家们、诗人们也从习惯性地书写赞诗，变得开始尝试创作讽刺类的作品。有一句话能够很好地概括在那一时期生活的欧洲人民的心理状态，就是他们因为黑死病变得尤其恐惧死亡，但又在面对死亡本身时，在面对黑死病所带来的浩劫时，他们似乎发现了有着比死亡更加糟糕的事情。我们现在能够通过历史得知，这个更加可怕的事情，就是被教会隔离、被流放。

我这里有一段黑死病时期的历史资料，它讲述了黑死病侵袭欧洲大陆时所带来的恐怖景象以及造成的种种社会问题。在这段资料当中，它讲述了一个有关于亲情的小故事，那故事太长了我就不念了。概括来说就是在疾病面前，本来良好的社会关系，我们可以说是天主教所树立的美德，都变得非常脆弱了。因为黑死病的传染性，教会们不得不进行隔离和流放。而在中世纪，那个很难调节人员流动的社会体系里，人们几乎是自发地完成了隔离与流放。有中世纪的教士们记录，儿子不去见染病的爸爸、叔叔不来看将死的侄子、母亲甚至丢下襁褓中的孩子。似乎一切由上帝所强调的美德，都在死亡的阴影下被摧毁了。

而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在当时，黑死病那个动荡宗教所强调的道德观念被第一次质疑，甚至是被击碎的情形下，许多的艺术家都开始尝试对这样的败坏进行一种讽刺类的创作。其中围绕在我们今天这个话题之下的，最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怪物形象的出现。当然，我们这里说的怪物形象的出现，指的并不是怪物形象的第一次出现，而是怪物形象第一次成为了主角，成为了进行教育、讽刺，甚至是教授知识的老师。可以说在这之前的欧洲的许多文艺作品里面，怪物就只是怪物而已。在这之后，怪物已然被增添了更多的人性，甚至比人更加有人性的光辉。那开玩笑地说，《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就可以说是受到了这种转变的影响而出现的。

讲到这里，可能有一些观众已经明白我接下去要说的话题了。显然我们在这里讨论的，并不是有关于吸血鬼的历史溯源相关的内容，或者说娱乐向的内容。我们所谈论的方向，会更偏向美学与文学方面的内容。我们刚刚所讲到的，其实就是为何吸血鬼会兴盛，在文学作品里被以一个类似于人的形象来进行描写。而对历史或者人文有所了解的人更会知道，哥特式风格从兴盛到衰落再兴起的过程，其实就是与黑死病那一时期所带来的，与死亡和道德息息相关的人文意象的沉浮而起伏的。我们大可以说，无论吸血鬼它是以怎样的形象现身于那些古老的传说之中，只要它诞生于欧洲大陆，就难逃被黑死病时期的人文意象所影响。或者我们从另外一个方向来看的话，就会发现，吸血鬼之所以会受到欢迎，之所以在如今的影视作品里以一个或帅气或媚人的形象出现，就是因为搭上了那一时期人文意象的快车，搭上了18世纪哥特式的快车。

我们都知道，哥特式风格起源于11世纪，在13世纪到15世纪开始流行，那时候正是黑死病爆发的时期，随后迅速衰落，快速地销声匿迹了。直到18世纪，英国人再一次地将它翻了出来，便有了哥特小说、哥特式文学。在起初，哥特式文学非常受到女性读者的欢迎，通常来说呢，哥特式文学都会带有恐怖或超自然的元素，讲述的大多是一些爱情故事。如果咬文嚼字的话，我们也可以称这些作品为“哥特式浪漫小说”。我曾经就读过一篇哥特式的小说，在前2/3的章节里，我体验到了什么是辞藻的极致华丽，什么是逻辑上的极为混乱，什么是情节上的莫名其妙，以至于我认为那篇小说写得非常差劲。直到我读完了剩下的1/3，直到亲眼见证一位落魄的女贵族与一位冒牌天主教士，在他们面对死亡时的深情相拥，直到体会到了那种炙热的浪漫，才发现批评家们口中的哥特式小说“华丽但冗长”，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大多数的哥特故事里，几乎一定会出现一位带有文学气质却有着秘术模样装扮的美丽女主。她也一定会因为故事中的各式桥段被弄得心神不宁。窗帘布遮住的物体究竟是人还是鬼？锁在巨大橱柜里的究竟是秘密还是轨迹？而看到最后我们都会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男主对女主的爱意。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如果是为了能够体验到最后的那份极致浪漫的话，牺牲一些精神、神经去忍受那些漫长的铺垫也是值得的。

没错，哥特式小说其实与当时爆发在英国的浪漫主义运动也是有着很大联系的。可能有观众听到这里会觉得我们跑题了，但其实我们并没有。因为其实刚刚的讨论，帮助了我们解决了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吸血鬼这么一个曾经的怪物形象，出现在人文领域中的一些情况下，却能拥有一个好皮囊，却能俊朗邪魅的原因。一切都要归结于哥特式文学的浪漫主题。即使自称其作品是极致恐怖的艾伦·坡，都无法反驳他的文字所承载的浪漫特质。在这里我们应当注意的是，浪漫并不代表着爱情，或者应该说爱情并不是浪漫的全部内容。实际上爆发于英国的浪漫主义运动，它所提倡的浪漫，实质上是一种为了达到某种理想而进行的自我奉献的精神状态。这个我们以前就说过了，其中就有着对于爱情的奉献。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吸血鬼就成为了这一浪漫题材之下的绝佳主角。

那想回忆一下，我们在一般的爱情小说中，是无法描述一种极致的浪漫的。打个比方来说，就是无法用一种极其强烈的方式传达那种甘愿为爱情奉献自己生命，而不被他人和读者当成精神病的精神状态。但是如果有了吸血鬼的加入的话，这样的情况就改变了。这种强烈的为了爱情牺牲自己的精神状态，放到吸血鬼这里来看，缺的可能只是一个太阳。想象一下，有什么能够比为了爱人踏进阳光而被烈焰焚身，这种奉献与情感来得更加强烈与极致呢？而且这些作品本来就有了死亡坐实背景，有着怪物做起主调，超自然做其氛围，使得我们很难觉得这类的爱情故事在一个现实人文体系中是极端的，因为它本来就是超现实的、超自然的。

并且我们还能发现，有关于吸血鬼的哥特式小说，其浪漫特质也不仅仅局限于爱情本身，那更有着犹如黑死病那一时期的人文艺术家们所探讨的主题，就是有关于道德与人性的内容。我们上面提到，黑死病时期因为社会的动荡，导致了一切天主教所强调的美德，都在死亡的阴影下被摧毁了。其实有关于吸血鬼的故事，也有着与其相关的描写。那我忘记了具体是哪本书了，但是我记得他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换来的是永生，那失去太阳又算得了什么？”这句话所反映的就是人们因为一个缘由、一个契机而想要摆脱死亡的愿景。而那个太阳所代表的，正是与美德相关的内容。说到这里，我们游戏玩家就会立刻想到《上古卷轴5》。嗯啊，里面的那些想要消灭太阳的吸血鬼们，对吧？可以说《上古卷轴》的那个DLC，是相当相当传统的吸血鬼故事了。

这种浪漫特质相较于爱情而言，它所想要表达的，更倾向于一种自我批判的情绪。就比如如果我们单以吸血鬼为例，这种自我批判，就会变成为了达到某种奉献的目的，而产生了获得永生的欲望。讽刺与批判的点就在于，这种永生的欲望，会不会为其他无辜的生命带去无妄之灾？为了生存下去，为了继续秉持生命中的美好，而妄图摆脱死亡。但如果摆脱死亡的代价，是带来精神上的死亡的话，道德与人性，是否会在这一系列的变化中被泯灭呢？就此我们还会发现，许多以吸血鬼为题材的文艺作品，会充斥着对于死亡内容的探讨，对于人类想要摆脱死亡，甚至不惜泯灭道德与内在精神品质的批判。从这个方面来看的话，我们会发现许多从这种观点出发的文艺作品，包括了游戏制品们，其实都是带有着强烈的古典特质的。他们的人文意象，直接地来自于中世纪黑死病那时期所遗留下的文学意象。因此这类作品的吸血鬼形象，要相比以爱情为主题的文艺作品而言，会更加狰狞。即使他们可能会拥有一个俊朗美丽的面容，但也会有着非常怪物的一面，叫所谓的野性的一面。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它秉持的始终是一个以怪物为主题，去教育和批判人类为主的人文意象。从这个基础之上，创作者们会利用想象去进行扩充，在一个超自然的背景蓝图之下，塑造一个更为立体的故事内容和人物情节。

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如果我们从这简单的两个视角出发，也就是从我们上面说到的，一个以爱情的奉献为主，一个以死亡的批判为主，如果单单以这两个视角出发，去区分和理解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同作品之间，对于这种人文意象的描绘力度，会发现它们的内容深浅，也就是好坏无疑。《红霞岛》那款游戏的故事，就是最为典型的反面例子。实际上我们会发现，许多文艺作品、娱乐制品都将吸血鬼作为了万能的背景板，也无可厚非。因为我们对于吸血鬼这种怪物形象的包容度是非常的高的。或者应该说，我们受到了之前许多优秀作品的洗礼，受到了西方文化，也就是欧洲黑死病那一时期的人文意象的影响，进而对吸血鬼为蓝图的作品，产生了特别的情愫。更不用说与吸血鬼相关的作品，所仰赖的另外一个元素了，也就是超自然三个字。它本身在美学以及人文当中，就是一个相当大的课题了。很自然的，这三个字也会吸引着我们去了解、去尝试、欣赏与游玩与其相关的作品。

其实我手头有着许多关于吸血鬼的资料，那它的起源、他们的行为特征、他们出现的踪迹和去向，大多数都是由天主教的教士们收集编撰的，所以其实都可以算作是一些民俗类的内容了。我想这些东西看起来，说起来，听起来肯定都比我们刚刚聊到的那些内容要更加有趣。但是我也觉得，肯定没有我们刚刚讨论的那些内容要重要。也就像我们这个视频所想要表达的，吸血鬼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怪物形象。或者应该说，许多鬼怪故事里的幽灵和怪物，那些携带着超自然现象而出现的生物们，已经不是一个生物或个体那么的简单了。它们所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单调的形象，它们更是承载着一系列的文化意象，经由历史与人文的拷打和鞭策，来到了我们的当下。我们自然可以以一种完全娱乐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但也就像我们刚刚聊到的那样，完全的娱乐化，可能只会带来类似于《红霞岛》那样的故事。那我想不管是从娱乐的角度，还是从文化的角度来看，这样的作品都是我们不想要看到的才对。OK，我们这期节目到这就先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下期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