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文化的美学 荒芜之地的朋克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节目将会继续之前的有关于废土文化的话题。我们在上一次详细地聊到了废土文化的构成、它的框架。我们聊到了末世景观是整个废土文化框架当中的底层，而功利性与人文内容则在其上端。末世景观激化了功利性的内容，而功利性内容又成为了处在最上端的人文二字的养料。同时，我们也一并拆解了在废土文化框架中，最为重要的末世景观的结构，总结出了废墟、荒土以及失落的空间三份互相交织、交缠的意象。在那期视频里，因为一些原因，我们还没有聊到荒土。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荒土的话题非常的大，另外一个就是时长的关系，我们不想把视频拖得太长，不然的话容易让各位产生疲劳感，对吧？而今天我们这期的话题就将会是这个存在于废土文化框架之下，构成末世景观的三个要素与意象中最为重要的荒土。在这里小小地建议一下，如果各位是刚刚点进这期视频的话，可以在视频的合集中翻找一下我们上一期关于废土文化的节目，最好能将两期节目结合起来观看。

说到荒土，我们就几乎避不开“朋克”两个字。或者应该说我们在聊到荒土这个话题的时候，最好先来了解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朋克。因为它们的关系巨大，或者说以朋克作为切入点，是最便于我们理解荒土二字的意象的。赛博朋克、蒸汽朋克、原子朋克，那么为什么它们都要带上个朋克呢？这个朋克究竟是什么？其实如果我们我们将朋克单独拆分下来，在一个独立的情境里去说朋克这两个字的话，最先让人联想到的应该就是英国，以及那些和音乐文化所相连的内容。没错，朋克二字就是诞生于音乐领域的。我们很容易会联想到英伦摇滚，联想到一些奇装异服、造型夸张且凶狠的符号印象。只不过，如果我们继续往深处观察，就会发现朋克两个字虽然来自于音乐领域，但它真正的母亲却不是音乐，而是发生在特殊年代情境下的文化运动。

1950年到1980年，可以说是一段属于年轻人的、青年人的年代了，因为全球的生育率在这30年期间都非常的高。可就在这种高生育率的背景下，欧美的几个大国的经济却呈现出了衰退。其中美国和英国这两个国家，是受到冲击最为严重的两个国家。我们可以将这样的衰退归结为因为工业发展过度迅速，而导致了社会迅速地进入了疲惫期。换句话来说就是经济滞胀了，也就是停滞性通货膨胀。经济滞胀会给一个发展中的社会带来许多威胁，其中最显著的就是它会缔造高失业率。在经济之上的大环境下，自由市场经济会按照自己的丛林法则来对生产资料、生产方式进行过滤和优选，以此来节约成本。而银行单一的货币政策，就比如提高利率等，刺激货币市场的行为，在这种特殊的滞胀状态都是非常被动的。

在这个前提之下，如果我们去看看那一时期的英国，稍微地去翻查一下那一时期的资料，就会发现1950年到1980年的这段时间，英国的社会福利与公共事业的支出，从计划到实际投入的资金开支，已经占到了整个国家财政支出总额的50%。社会保障方面的投入，更是在短短的20年时间里，从15亿英镑直接翻了20倍，达到了300亿英镑。这样一下就一目了然了。特别是对于学习经济的观众们来说，应该是特别亲切的，因为大家肯定都知道，解决滞胀的最大良药就是在社会福利上，也就是所谓的公共事业上，进行大规模的投资。只不过它的见效是非常缓慢的。那好巧不巧的，就在英国将资金注入了公共事业的档口，想着能够通过这种手段来缓解经济滞胀的时候，突然就爆发了一场经济危机，一场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它就是1973年的石油危机，也是二战之后最为大规模的全球性经济危机。这种巧合，就直接导致了英国社会的大量企业倒闭、关门，失业率居高不下。再加上生育率的居高不下，就促成了有着大量年轻人长期游荡、混迹街头的状况。朋克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被孕育而出的。我们可以说，经济原因是朋克出现的导火索，只不过引燃导火索的其实并不是民众自身，不是那些游荡在街头的年轻人，恰恰是英国政府自己。

我们都知道，当一个社会面临高压，或者是特殊情况的时候，社会自身，也就是民众自身会开始发展亚文化。这些亚文化会成为社会与民众消解不安或不悦的安慰剂。然而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在1960年到1970年之间的英国，由它的人民与社会文化自我孕育、分娩的亚文化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其中就包括了与朋克二字有着直接联系的摇滚音乐。那我们现在都知道，这种打压的出现有着一定的政治目的的。我们可以理解为英国政府的内部斗争。但是也就是这种斗争，变相地将民众们的安慰剂给夺走了，导致了英国民众们在精神上出现了一系列的反叛。而朋克便是这种反叛精神的集合。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总结：朋克其实就是在自由的混沌之下，寻求自我价值与心灵庇护的愤怒诉求。

我们今天时间有限，那就不多扯了。我们接下去要直接跳到一个与我们今天话题荒土有关的重点。刚刚我们上面说的那些有关于朋克诞生的内容，是相当格式化的，几乎80%的社会学学者都会告诉我们朋克就是这么来的。但是很显然，这种格式化的回答里，有着大量的隐情没有被透露出来。其中就有人在千禧年，也就是精英主义大行其道的年代，西方社会都不愿意提及的宗教和女性主义。我们今天不会去探讨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提。相反，我们会研究这二者，也就是宗教和女性主义，与朋克之间有着怎样的因果关系。

其实我这样一说，对这方面有所了解的观众，可能立刻就听出来了，也就是在1950年到1980年的这段时期，其实就是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大规模爆发的时期。试想一下，当经济下行遇上女性主义运动会带来什么？也就是当经济危机遇上原有的社会权力结构遭受冲击，会带来什么？还不如我们这样问好了：当空荡荡的钱夹遇上了男女对立的状况，会发生什么？我想肯定会有人说，在这样的社会情境下，被夹在经济危机与男女对立之间的普通人，最能直接体察到的危机，其实是一种爱情的危机。那说到这里，我们不妨再来聊一聊发生在欧美那一时期的男女对立。可能有观众会觉得跑题，但是请注意，这段内容不仅仅没有跑题，相反它非常重要。那一时期的男女对立之所以会出现，主要归结于经济的迅速衰退。在英国那样一个以男权为主的国家，通常来说，男性所面对的社会是社会，而女性面对的社会则是家庭。也就是说，在一个家庭当中，女主人面对的社会，是在大社会体系结构下的小社会体系。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家庭体系。那时候的英国社会规则，会鼓励男性更多的参与工作，同时鼓励女性回归家庭。如同大社会体系一样，小社会体系得以运作的标准和能量，完全依赖于它的掌权者。也如同大社会体系一样，当这个小社会体系，也就是家庭体系遭遇危机时，能够孕育出安慰剂的，也是这个小社会体系本身。愚蠢的地方就在于，有一些掌权者因为某些原因而限制这种安慰剂的出现。就像英国政府反对与限制流行文化，这一时期一样。我想大家应该都听明白了。于是男女之间的矛盾就出现了，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也就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事实上，它和女性主义运动的关系并不大，女性主义运动只是恰好出现在了现场，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更加值得人去思考的地方就在于，好像所有人都适应、乐于遵守规则：男人生来就应该如何如何，女人生来就应该如何如何。似乎所有人在社会的规训下都忘记了，一个自由的灵魂，不会讲求它本来就应该如何如何。这便是拉康口中现代文明社会的悲剧性起点。当然，我们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批判什么，我们之所以说这些，只是因为它对我们接下去的内容相当重要。因为这样的男女对立，这种爱情的危机，在我们今天的话题，就像是一面镜子，是一种映射。

爱情是什么？实际上爱情什么都不是。这句话和我个人对于宗教的评价如出一辙：宗教是什么？实际上宗教什么也不是。因为它们都属于信仰，而信仰是无法被规定或规束的。就像我们之所以去信仰某位神明，是不会叫那位神明给出一个确切的理由，以让我们去信奉他的。爱情也是如此，我们通常都是毫无理由与征兆地对他人产生依恋，进而实现一种在生活上的崇拜。注意，我们这里说的信仰是真正的信仰，不是那种打着信仰的幌子，实质上进行的却是交易，或捞得好处的投机行为。

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本来在面对我们上面所提到的社会危机时，出现在第一线的安慰剂，通常来说应该是信仰才对，是宗教才对。特别是对于旧日的西方社会而言，这几乎就是一种定律。但在现代社会，在经历了启蒙运动，也就是大量以唯物主义思想、实用主义理论为先导的科学知识被普及向民众之后，传统的宗教开始式微，而爱情就成为了传统信仰的最大替代品。可以就像我们上面所聊到的，在1970年的那个英国，这种信仰在女性主义与经济危机的双重冲击之下，被击碎了。因此我们可以说，朋克的出现是天作地合的一种巧合，它顶替了爱情的位置。或者可以更加激进地说，信仰在现代社会下是被规则所束缚的，因此它败给了金钱，就像爱情败给了金钱，这种货在我们当下，已经成为了大众话题的谈资一样。而作为其替代品的朋克，却无意识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受到它感召的群体们，就会开始想要去寻找那种没有规则的信仰，建立起一个没有规则的规则。其实也就是属于我们每个人自己的个人规则，而不是公共规则，也就是通用规则的规则。我来看看弹幕，有没有人说“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最近互联网上面到处都是，呵呵。

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大堆呢？其实就是因为荒土的意象就和朋克一样，所表达的就是一种没有规则的规则。换句话来说就是荒土不存在实质性的规则，但是却拥有一个有着相对规则的信仰。这个信仰并不隶属于某一宗教，也不指向某个特定的符号。它就像爱情一样，是人类灵魂中代表着自由、个人价值观、原则等等一切的合集。它很类似于我们口中经常会说的“做派”，但是又完全不同。它也像是某种人文意象的绵延，但是这么说又是不准确的。

我们要如何理解这种没有规则的规则呢？首先我们就必须要摆脱“荒土”二字给我们带来的固有印象。或者应该说，要将荒土从一个具体的形象上剥离下来。在这个时候，荒土所代表的，也就不仅仅只是一片荒芜之地了，那更代表着一个没有规则，即一个不会拥有具体文明的文化荒漠。在这样的文化荒漠当中，所有一切的文化，都可以是被一个个体人为后天创造的文明。在某些时候，固定或规束限制了我们个体的创造力。因此，信仰的力量，往往被集中在几个固有的情境之中，就像我们刚刚所说到的爱情一样。因此我们时常会在文明社会的规则下，感受到信仰的无力，就像在体察“爱情”二字时感到的虚无缥缈一样。但是当我们处在一处文化荒漠当中时，当文明处于暗淡时，我们信仰的力量反而就被彰显了出来。所谓的爱情的力量、生存的力量、人性的力量、宗教的力量、探险的力量，便会在这种“无”的状态下显得熠熠生辉。这也是为什么《最后的生还者》那款游戏的结局，能够打动那么多人的最大原因。我们说的是一代。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当这种光辉出现之际，也就是当荒土的意象闪耀了信仰的力量之际，原本没有规则的规则，反而出现了规则了。

我们会发现，废土文化在它被作为一种文化框架、一种形式出现在文化载体上、成为文化作品所彰显的信仰力量，往往都来自于我们文明社会下的那些诞生于规则之下的、在日常生活中让我们觉得虚无缥缈、无法行使、甚至不切实际的已知信仰。从这里我们能看出，荒土意象其实与朋克是完全相同的。它们所承载的其实都是一种愿景。这种愿景在现实文明社会的框架下，可能是不切实际的，可能是滑稽可笑、是贻笑大方的，也可能是遭到鄙夷的、做作下贱的，更可能是尊严尽失、毫无人格的，是虚无缥缈的。但它却能闪耀与绽放在一片荒土之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上一期为废土文化的视频，会用黑夜中的群星来作为结尾的原因。同时也是为什么废土文化能像是一种信仰一般的吸引着我们的原因。因为它所包含的荒土意象，无疑就是整个人类文明出现以来，所能体现到的，对于“信仰”二字最大也是能最全囊括与阐释的意象。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同时也可以将荒土意象当做一种个人信仰的框架，来做一个填字游戏。事实上，游戏制品通常都是这样让我们来做填字游戏的。只不过这种填字游戏所带来的信仰力量，能给我们的精神带来极大的满足感。那这种满足感恰恰就来自于对文明社会规制的反抗，以及对美好人文理想的期许。就像朋克二字所表达的精神含义一样。

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还有着一个问题要讨论，就是道德问题，也就是荒土意象中的善与恶。在这里，为了能够把问题解释得更简单，我还是想以爱情为例。

“你是否曾经爱过？糟透了，不是吗？它使你如此脆弱不堪。它刺入你的胸膛，打开你的心，然后某个人就可以进到里面，把你弄得一团糟。于是你就建立起了所有的防御工事，穿上了整套铠甲，使得不会有人能伤到你。直到某个与其他愚蠢的人没什么不同的愚蠢的人闯进了你愚蠢的生活。你把自己的一部分给了他们，他们却没让你这么做。某一天，他们做了些傻事，吻了你或朝你微笑，于是你的生活变得不再是你自己的。你成了爱的人质。爱进入了你的身体，它在内部吞噬你，任凭你在黑暗哭泣。于是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这再简单不过的话，竟成了插入你胸膛的玻璃利刃。爱让人痛苦，这不仅仅是想象，也不仅仅发生在心里。它是灵魂的痛楚，是进入到你身体并将你撕裂的实实在在的疼痛。我讨厌爱。”

刚刚的那段来自于尼尔·盖曼的绘本小说《睡魔》。如果我们从上面讨论的话题来看的话，这段语句所描写的，其实就是一个人从远离信仰到接受信仰后，被信仰所抛弃与背叛的过程。并且这一过程是一个唯心的过程。也就是说，所谓的远离、接受以及所感受到的背叛和抛弃，其实都是一种在个人主观情境下的无意识臆想。这段话如同恶魔低语一般地提醒了我们一件事情，就是善与恶的道德议题，在荒土意象的信仰话题下，是不会真实存在的。这也就表明了，在荒土意象下不存在所谓的普世价值。也因此，我们能够发现，在荒土意象之下，被重塑的不仅仅是文化，它的另一面，也就是被作为文明社会价值根本的道德义务也被重塑了。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道德义务在不具备规则框架的文化荒漠里，或某个正在被重塑的文化情境中，成为了完全由我们个人调节与掌握的意向。它时而漂浮在信仰的光辉之上，时而隐藏在黑色的深邃之中。

“假若我有众天神的袖袍，相织着金光和银光，那些湛蓝、浅灰和深黑的袖袍，闪烁着夜光、日光和霞光。我愿把它们全部都扑在您的足下，但我身无分文，只有梦想。我已经把梦想铺在您的足下，请轻轻踏着走，因为您踏着我的梦想。”

我刚刚读的这段是威廉·叶芝的著名爱情诗篇。齐泽克曾用这首诗描绘灾难，警告我们不要活在别人的梦里。但是在废土文化的文学意象下，特别是荒土的意象下，这首诗更像是在描绘着某种现实。似乎我们就是在踏着前人的梦想前行的。那些道德与不道德、人文或沉沦，都为我们各自带来和构建出了不同的信仰、力量与性格面貌。而废土文化更是想利用荒土意象，来表达出那首诗一样的场景。它可以写作：“当你踏上荒土时，请轻轻地踏着走，因为您踏着的可能是全人类的人文理想，以及您自己的梦想。”

最后我们再题外话一下，就是许多游戏制品里使用、提及的朋克，实质上是一种朋克风格，而不是朋克。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更多的是想利用朋克符号，来让本就了解或接触过这一文化的群体，立刻对朋克进行联想，以此来打造出一种朋克氛围。同时，由于我们这期视频主要的话题是荒土，浅显地解释了在废土文化下，末世景观中的荒土意象。所以我们对朋克是没有做出全面解释的，只是表达了荒土意象与朋克在源头上几乎完全相同。这一点，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在大多数以废土文化为主的游戏制品中，洞见到朋克的身影的最大原因。

我们这期节目就到这里先结束了，但是关于废土文化的节目还远远没有结束。那关于荒土意象的节目，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们只说了一部分。就像我们在第一期视频里所提到的一样，当我们大概地了解了荒土之后，便要开始细分了。就此我们也会更多的聊到与具体游戏内容相关的话题。我想我们之后一期的节目，会先以《辐射》系列为例。那具体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啦，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啦，只是我觉得《辐射》系列的名声够大，接触过的人应该有很多，所以是最方便我们拿来讨论与理解的。OK，那我们就回见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