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文化
欢迎回来。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有一位,至少曾经拥有过一位挚友。那么不知道各位是怎样看待身边的挚友的?那位挚友又会用怎样的方式和字词,将作为他挚友的我们描绘出来?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我们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以及他人在我们眼中的形象,所具备的不确定性,恰恰构成并强调了人对于美的共性。即使我们时常并不在意美的显现,但它也切实地用一种模糊的方式告诉了我们,属于美的绝对精神。
现在,各位不妨试图将自己的挚友,无论是当下的亦或是曾经的,将他们各自的面貌所留下的印象,搭载进回忆的殿堂,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描绘出来。为了防止一些观众害羞(其实害羞是在所难免的)。在面对物时,作为拥有灵魂的个体,就比如人类往往会表现得自大且无畏。但是在面对另一个同样拥有灵魂的个体时,人们往往会开始变得紧张,甚至会拿出一个慎重的态度。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我们不仅尊重自己拥有灵魂的特质,同时也尊重对方持有灵魂这一特征的绝对精神。这种绝对精神会产生相互的作用,即我们会被某一精神特质吸引,而不自觉地对某一个体产生好感,并表示尊重。对方也同样会产生相似的感受。所谓挚友,便是在这种看似难懂、繁复且冗长的解释被生硬地解释,但真实发生时,却电光火石又水到渠成般地那样理所当然。
因此,让我们回到话题的中心。为了防止一些观众们害羞,我依旧先自告奋勇地介绍一位在当下只存在于我回忆之中的挚友。不知道各位是否有过与我相类似的经历?或者应该这样问:现在上小学,还需不需要进行一些学前测试了?在我刚刚上学那会儿,作为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孩子,想要步入小学的教室,都需要经过一个叫做学前测试的考验过程。非常类似于论文答辩的现场,几位和蔼可亲、面带笑容但却叫人心生畏惧的大人,也就是老师们,携带着一系列的问题,准备考验并等待着参与测试的小朋友们的答案。测试题都是一些:是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否能够分得清四季或节气,知不知道自己的生肖属相,能不能认出纸张上的动物,三个胡萝卜加上两个苹果一共得到几个蔬果等等。一些在我们现在看来,会显得非常可爱的问题。
但说句实话,就是这样可爱的测验,对于正准备开始小学生活、可却不太聪明的我来说,是一个极强的挑战。我清晰地记得,我一边紧张地扭紧短裤的口袋,一边绞尽脑汁地回答问题。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不出所料。以现在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来看,就是小小的我在人文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节气、生肖、四季、甚至一些诗词都是信手拈来的,交流也非常的有礼貌,完全能够达到使我母亲满意的程度,值得表扬。只是母亲可能是满意了,父亲也许会对我的表现哭笑不得。一切都因为我用一个怪异的思维逻辑,回答了作为老师的提问者向我问出的一个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未知,但父亲却坚定地以为我不可能答错的问题。一位男老师手拿一个圆柱,向我问道:“小朋友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它叫什么?是什么形状?”天知道,我当时只想回答他我根本不记得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无助的我只能看向教室的窗外,父亲正对我挤眉弄眼。当时的我以为他在做鬼脸,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他应该是想用口型的方式提醒我那个未知的形状叫“圆柱体”。只可惜当时愚笨的我未能辨别出这点。不过就像我刚刚提到的,我用一种怪异的思维逻辑,强行地回答了问题,并且将在场的三位老师全部逗乐了。我回答:“这是一个长圆形。” 毫无疑问,答案错误。更毫无疑问的是,老师们都笑得很开心,可能我是第一个在他们面前给出如此荒唐答案的小孩子。测试结束之后,父亲带我去吃饭,路上他惊讶地表示我居然识不得那个形状,就像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一样。父亲四处宣扬我将圆柱体说成长圆形的事迹,并总是以“他可是玩着积木长大的”类似于这样的字词作为结尾。
就在测试结束的午餐饭点,我结识了人生中的第一位挚友。他也同样是刚刚准备上小学的年龄,个子比我矮上许多,鼻子上架着一个看上去无比沉重厚实的眼镜。而后在接下来的数个中午,我都会去到他的家里,与他进行一些智力游戏,要么是象棋,要么是跳棋。印象最深的是,他总是能够轻易地赢我,却从不告诉我棋局的规则。不知道为何,我当时依旧会乐此不疲地和他玩耍。也许我的目的根本不在具体的游戏上,也许只是这样的玩伴让我感到舒适安心而已。我的分享结束了。如果以作文的角度出发,比如将“我的朋友”作为命题来看待我刚刚的分享,想必肯定会被打上大大的不及格,至少它跑题了,因为我好像压根就没有在刻画那位挚友,而是在讲述我自己的故事。
然而这正是不能被我们忽略的重点。我们会发现,自己时常很难将一个个体的方方面面用一种面面俱到的方法事无巨细地复刻而出,只能凭借一些看似精准实则松散的语言去进行概括,或是凭借某些事件,将一个我们想要描绘的对象从一个具有回忆性质的场域中抽离成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形象。就像我在对待入学测验时的圆柱体难题一样,我从当时自己的认知角度出发,在自己的思维领域中,将圆柱体带来的两个对于孩童时期的我而言,拥有着普遍性的概念抽离了出来——即“圆”和“长”,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字词“长圆形”。它是一个在我这一个个体认知范围内的、对于未知事物圆柱体的概括与释义。当时的我认为它承载的含义具有普遍性。同样的,如若将这一连串的回忆通过一个统御的诗句去观察的话,会发现我将挚友的特征抽离,并并列这一段我的个人经历之内,用一种片段的方式转达:我的挚友很聪明、很友善、很温馨。同时希望自己也能变得聪明、变得友善、变得温馨。
我们会发现,这种从具体事物中抽取拥有共性或普遍性的方式,形成的不是具体的形象,或是还原事件本身,而是一种创造某种具有特定指向的概念或理念,同时将一些细节全部忽视的做法。这一做法就是如今经常被我们挂在嘴边的“抽象”一词。我们能明了,其实许多在日常生活中被我们误认为形容的字词,实则都是在进行一种抽象的表达。就比如将某个拥有具体细节的事物概括为抽象的“美”或“美丽”一个字词,或是将另一个拥有具体形象的个体概括为抽象的“挚友”这样的字词。这些都属于抽象的范围。艺术领域中的抽象艺术,也与我们刚刚讲述的哲学领域的抽象类似,只不过它在哲学的抽象概念上进行了一个反向的叙述。就像毕加索的抽象绘画作品一样,与其说那些绘画内容是在忽略细节,不如说它刻意地强调了画家本人所能观察得到的,或所能总结出的美的具体细节,并将其他与美无关的内容全部省略,进行了一种犹如黑格尔口中的美的绝对精神的具象化表达。
就此,从存在主义的思路出发,我们会发现我们在看待他者时,他者的最真实侧面却是碎片的。而那些非真实的正面,则统统都是被概括的抽象内容。即使与我们最为亲密的那些人,无论是父母、爱人或好友,我们也总是无法完全地掌握并复述他们的具体形象。似乎他们总是以一个形象之碎片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的精神世界之中,叫我们感到真实。而一旦将它们抽象地进行概括,破碎的形象虽然开始具备在某一角度之下的完整,开始具备某种能够叫所有人都可以轻易理解的普遍性,但却又叫对于熟悉他们的我们自身而言,无法承认其被概括的形象是绝对准确或绝对真实的。换句更加简单的话来说就是,一旦我们开始将某些事物或某个个体进行一个抽象的总结与概括,就必然会造成与那一个事物或个体其原本真实形象有所背离的结果。也意味着我们在抽象的过程中,或理解抽象的过程中,必然会将想象掺杂其中。就像刚刚我所分享的那段回忆,假如我做出具体的描写,那么那位在我孩童时期的挚友,便免不了遭受我个人想象的改造。大致来说就是具体因为抽象的魔法变得不具体,不具体又因为抽象的魔法变得具体起来。就像“美”这一简单的字词所能涵盖的内容指向一样,当我们抛出一个结论:“某某事物很美”时,转达的既是一个具体的内容,又是一个不具体的结果。其中具体的内容需要接收者自行想象,而不具体的结果则是抽象的概括性结果,它所指向的又是具体的被我们所指认为美的类事物的具体形象。
谈及到美,正如我之前说到的,当下人们的欲望似乎处在了一个永不满足且无法排解的空洞之中。这样的状态势必会引发一系列的糟糕结果。这一糟糕结果往往不围绕于“去人”的现象,它恰恰总是围绕于身处审美欲望之中的个体自身。只是人们不会坐以待毙,至少以群体的角度来看,文化每次都会在危机之中挺身而出,诞生出能够应对各种危机的文化类型,满足那一时期的人们的各式审美欲望。在我们当下,那由群体制造演变而来、担此重任的文化正是“抽象”,许多人更喜欢称其为“抽象文化”。
抽象文化之所以诞生并盛行在当下有着三个重要的原因:第一,当下人们已经不再对身体的内容有着生存的需求,身体的饥饿已经不再被作为生存的主要问题。第二,身体饥饿的基本消失,意味着人们审美需求的大量提升,审美的欲望逐渐进入了难以控制甚至无法满足的状态之中。第三,人们在身体的饥饿的离场以及审美欲望的不断强化下,真切地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微薄,并逐一在审美欲望的催使下,开始寻找生存的意义与价值。于是,一种看似以玩乐为主的抽象文化,便开始逐渐地流行起来,在经历了十几个年头后,成为了脍炙人口的文化类型。从本源来看,抽象文化日益受到欢迎的动能,依旧是在玩乐中体会自我存在价值的动因。也因此,抽象文化涵盖的内容宽泛,甚至可以说是21世纪的跨文化代表,横跨现代艺术、数字设计、民谣文化、电子游戏、动漫、绘画、甚至是古典音乐。人们将其中自身存在的片段抽离出来,成为一种普遍性的、能够被所有存在于大众之中的他者立即辨别并认可的概括性内容,并在这一内容中,察觉或感受到自我在场的可能性。换句话来说就是,审美欲望依然如柏拉图所说,升华为了一种真理的形式,一种探索自我并寻求自我的形式,一种所有人都有权利且平等参与其中的创作形式。一如参与其中的人们,都在一个叫做抽象文化的画展中,展示出自己的作品一样,每个人都张贴了属于自己的艺术品,将自我存在侧隐的碎片们,抽离出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形象展示出来。同时邀请观看过它的人,让他们也参与其中。也因此,它必然会带来一种满足感,一种因为审美欲望得到消解而产生的满足感。
与此同时,我们也会发现,许多人厌恶抽象文化所具备的仓促特质。就像一个孩子急于展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时的志气一样,一些人可能会对此感到厌烦。实际上,这种厌烦与排斥的源头,正是老生常谈的“传统与前卫的抗争”。抽象文化中一些特有的反叛特质,无疑挑战了传统的权威。这种反叛情节,通常都饱含着较为激烈的文化情绪。就比如将“抽象”一词作为一种反讽,用这一字词本身去概括某一事物的松散,或其违背了原本含义的行为,实则包含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情绪,即在进行这样的表达时,个体一定拥有一个相比其指示内容而言更具存在的表达,但无法被只言片语的转述而出。这其中自然也受到了互联网文化中以文字作为主要交流的影响。抽象更像是因懒得进行反复解释,而被迫进行的简单概括,但实质上却是一如我们已经讨论的那样,一切都因为其中被掺杂的大量情绪,都是无法被精确转述与概括的内容。就此,传统文化自然无法容忍这种“四处撒气的孩子”。不过这种无法容忍,恰恰也证明了抽象文化切实地成为了当下人们将积压的审美欲宣泄而出的出口。总结来说,我们能发现,抽象文化其实是一种关于审美欲望及存在意义与否的个体与自我的较量。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中的“自由悖论”,成为了其中的关键。一种“我既需要他者,因为他者使我自由;同时我又想背离他者,因为他者剥夺了我的自由”的矛盾情绪。只不过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文化的递进已经进入了它通常会经历的第二个阶段。相信不久之后,现如今更多只是被我们用来玩味的抽象文化,将会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个我们不敢相信的传统文化则会矢口否认与抽象文化有所关联的新兴文化——一个略显严肃的文化类型。
好的,在最后分享一个我挺喜欢的抽象文化语录,虽十分叛逆,但却也能叫人发出反思,最重要的是它真的非常有趣:“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出生了。”也借着这句话,祝各位儿童节快乐!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