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演技 回魂夜的气氛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这期节目将会一同来探讨一个十分新鲜的美学理论。它的名字叫“气氛美学”。同时我相信大家也注意到了，我们这期节目有着一个非常醒目的标题，就是“最佳演技”四个字。之所以将这四个字放在标题之上，正是因为我们今天将要介绍的这个，在20世纪80年代被提出，而后于20世纪90年代形成了框架体系的气氛美学，它能够以一个美学的角度为演技等等一系列西方古典美学难以阐释清楚的当下美学现象，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在这里我非常有理由相信，那就是大家在这期节目接触过、浅读了这一理论之后，肯定会觉得这个较新的、几乎可以算作是诞生于我们这一时代的美学理论是非常亲切，也同时是相当平易近人的。以至于从我们自身的生活角度去思考和摸索的话，甚至会觉得它都不太像是一个围绕着美学二字的学术理论，倒会觉得它更像是一个给出了一个与美学相关的文化内容们的判断方法，做出的是一个更加符合当下人们逻辑的有关于美学的解释。也许这正是这一全新美学所想要达到的目的，那便是在后现代主义致使文化快速转弯之后，使用一个相对美学的话语，替代掉那些趋于西方古典美学思想或理论下应声而出的、略显蹩脚的、属于现代人文社会的美学话术，并以此为基点，构建一个全新的美学框架，一个能更好地适应我们当下这个在信息高速化、互联网时代信息高度集中化的大环境中，几乎可以说是三天一变的文化思潮。同时展望并启发后来者能够依托于这一框架，或是受到这一框架启发，锻造出一个全新的、更符合当下人文社会或未来人文社会的全新美学理念。

气氛美学，我猜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学子听到这四个字，应该都不会太过陌生。因为提出这一理论的诺特·波默教授（Gernot Böhme），就曾经在北大开展过一个以“气氛与环境美学”为主题的讲座。它讲述了环境与美学的关系，并且强调地解释了他所提出的气氛美学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概念，这个概念叫做“之间”，也就是“between”。自然频道里对哲学很了解的观众，肯定能够明察秋毫地直接联想到“存在”以及哲学领域中与“身体”二字有所关联的话题。其实这也是我们今天会在这里展开讨论的原因之一，因为有学者认为，这理论从某个方面阐释了，甚至是解决了一个存在论没有能够进行解释和定位的问题，那就是那两个字——“气氛”。我们都知道，一旦“气氛”二字所代表的环境所隐喻的场景，一旦它拥有了明确的定位，那么就意味着西方古典美学所介绍的美，以及衍生于西方古典美学的、散落在我们当下人文社会各处的众多美学框架们，就必然要面临调整。直白点来说，就是以前那些所谓的高端艺术品、所谓的被定义和狭隘化的高级审美，都将要被重新审视。意味着以前那些被认作为低劣艺术品、所谓的被定义和狭隘化的庸俗审美，也会遭到重新审视。我想大家也能体会到，我们上面为何要强调这一理论拥有着的是更多的启发性，它的目的以及期望的，是为了锻造和突破传统美学思维的原因了。

我们今天在这里，就会从这一理论中的一个观点来作为切入点，一同思考这一理论所解释的美的一面，一同来感受这一美学理论的启发性。当然，这一观点正与我们标题上写着的“最佳演技”四个字息息相关。我想点进这个视频的大多数人都是中国人啊，这就像是句废话。那我敢肯定，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有接触到过隐藏于民俗文化中的面相学——看相，依据他人或自己的外貌特征来推断自己或他人的内在。气氛美学理论中也有着面相学的参与，只不过它仅是借用了面相学的部分思考方式，并没有赞同和推行面相学在实际应用方面的成果。气氛美学认为，如果以面相学的思考方式来解释人的美的话，那最终的结果就是人的美没有内在与外在的分别。换句话来说，就是气氛美学将人在一个当下的外在的内容与内在内容，结合成了一个统一的面相来进行观察。而最终的结果，也就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气氛”二字。

大家听到这里可能觉得云里雾里，我们这里有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来解释气氛美学所提出的那个结合了内在与外在的面相。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交男女朋友啊？假如你交了，那么有没有结婚？或者相处时间有没有超过5年以上？之所以问这种隐私或不太知趣的问题，是因为假如各位之中有人拥有一个相伴数年的恋人的话，就一定能体察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人能够轻易地察觉到氛围，并且可以和他人使用商量的方法来改变和构建一个氛围，以达到改变一个结合了内在与外在的统一面相的目的。就比如说，你和你的伴侣可以是相伴十载的夫妻，但也可以通过改变以物为主导的外在，或自身身体性所强调的外在，将你和伴侣之间的日久氛围，在一夜之间转变为初遇的氛围。我们既可以是10年的老夫老妻，也可以是令人心动的爱情的初遇，也可以是薇尔利特与吉尔伯特的再次相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是作为外在的我们的真实，与内在的我们的真实开始变得模糊，我们开始介于人与物之间，身体与心灵也开始呈现出一个统一的面相。而且这个面相会被我们理性地察觉到。上面说过了，这一面相其实就是停留在那个当下的气氛。

同时我想大家也注意到了，那就是我们上面为何要用《紫罗兰永恒花园》的薇尔利特与吉尔伯特这么蹩脚的例子。如果是想要隐喻情侣之间的Cosplay游戏的话，那么使用那个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显然有点不合时宜。其实我们这里真正想要强调的是表演性质。就像配音演员们为动画角色进行的声音表演一样，我们通过听觉记录以及视觉介入，感受到了一个角色的活灵活现。但我们更会清楚，动画人物的可视外在与隐藏在其外貌特征之下的不可视内在，包括配音演员们，它们从客观来说是相互分隔的。但是气氛将那个相互分隔的、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内在与外在，整合成了一个统一的、活灵活现的角色，一个活灵活现的人，一个统一的、能被我们轻易察觉到的面相。动画作品是最容易令我们理解气氛美学想要传达的核心内容的事物了。就拿我们上面提到的《紫罗兰永恒花园》那部作品来说，薇尔利特的造型形象，结合配音演员们的表演、剧本，以及创作团队、以及后期团队们的通力合作，使得多个原本分割的事物被捏合成了一个形象，一个统一的面相，致使我们在欣赏这部作品时，会流连于徘徊在一股浓烈的回忆、追溯和怀念的氛围之中。大可以说，薇尔利特与吉尔伯特之间的情感，不是爱情的烂漫和头晕目眩，也不如亲情那样的朴实和纯粹。浸泡着他们的回忆氛围，使得他们的情感处在了爱情与亲情之间。他们共同缔造的面相，恰恰不是一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之间的爱恋，而是月老签下的那根冥冥之中的红线，是丘比特手中已经离弦的、象征着不离不弃的飞箭。就像开场诗在空中飞舞的那张信纸一样，气氛美学所解释的围绕着艺术作品的统一面相的美感就在于此。

而电影领域中演员们的表演，其实在气氛美学的话语中，也与动画角色如出一辙。就像演员们需要通过肢体动作、表情来刻画一个全新的外在一样，即使我们认识那位身处荧幕之上的演员的内在或生活中的一面，我们也会因为一个被调整完毕的统一面相，改变自身的审美过程，进入到一个气氛当中去。在我们现在身处的B站这个平台上，就有一个绝佳的例子，也就是我自己最最喜爱的女演员李若彤。啊，这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啊，就好像在一个应该中立的场合里公开追星一样哈。大家可以去演员李若彤在B站的频道，会发现一件事情，她本人其实是一个相当有活力、温和、非常健康、乐观和积极的女性形象。这与她在饰演《神雕侠侣》中小龙女一角时那种静谧、冰冷、疏远于人的形象，几乎是背道而驰的。同时，如果大家仔细地去观察这位漂亮的女性，就会发现她的静谧与冰冷来源于她的眼神。我有一位老师，他是演艺界的老前辈了。他曾经为我介绍过一种方法，一个能叫人既是近视，但在拿下眼镜之后眼睛依旧能够有神的方法。他说，只需点上一柱细香，静静地注视着细香之上的光点，跟随那个光点慢慢地移动自己的目光，就能练就一个独属于我们个人的、可以被形容为“有神的眼神”。我不知道小龙女、演员李若彤有没有做过类似于此的训练，但是我敢肯定的是，她的眼神是独一家的，独一无二的。而这种独一无二的眼神，那种经过训练的眼神，其实就是一种背离于现实的眼神，是魔幻色彩的眼神，是能够带领我们快速脱离于当下现实外在的眼神。在气氛美学话语中，它就代表表达着一种气氛，也就是我们平日里说到演员们的演技。可能大家觉得很温和，我们的这个例子不太具有冲击力。那我们不妨适当回忆一下另一部电视剧，叫《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去看看这部电视剧里的主演冯远征老师的眼神，大概就能清楚了。

听到这里，可能大家还是觉得会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我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们都知，也都认可一个公理，就是眼睛是一个人最能表达自我的外在窗口。从某些方面来看，它甚至可以被形容成我们个体心灵的外在通道。就像在日常的社交场合中，直视他人的目光，总会令我们感受到更多潜在话语一样。而这个心灵活动，其实是与我们各自的心灵被单独构建的。我想熟悉哲学领域的观众，应该立刻就想到了存在论，以及围绕着存在论诞生于当下的各式新兴神秘学理论。没错，我们之所以聊到这个，是因为电视、电影与动画作品，有着一个极大的不同，那就是电视、电影制品需要依托一个舞台。这个舞台无论是天然形成的外在事物，还是后天被搭建而出的现实外在事物，电视、电影制品都需要在它们之上构建一个舞台，而后通过摄影机将舞台上的表演记录下来。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气氛美学的理论，一个相当有意思的、与存在论有所关联的问题就出现了，那就是当我们通过电视屏幕或电影荧幕，观看和感受被记录之下的、拥有着一个统一面相的舞台氛围时，那个在彼时彼地出现的舞台氛围，是否能够超越时间与地点的规制，转移到我们的客厅、电影院或咖啡厅呢？答案是否定的。它不会联系到我们的客厅里，或是昏暗的电影院当中。甚至我们在了解了制片的过程之后，还会发现一部影片在彼时彼地时的舞台氛围，与我们看到的、感受到的影片向我们传达来的氛围是完全不同的。因为电视、电影制品经过了许多人的再加工，包括分镜、镜头、声效以及剪辑。这一点其实就很好地对应上了气氛美学所秉持的面相学理论。言外之意就是，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被构建过后的氛围，一个被润色与装饰过后，让我们立刻能察觉到的氛围。并且这个氛围不会联系到我们当下的现实场景，而是直接地进入我们的心灵。

就此结合我们上面的内容来看，一位演员的演技对于氛围的影响至关重要。就像我们与爱人展开一场阔别已久的烛光晚宴一样，如果此时我们依旧抱有平日里的眼神，或工作的态度，全然忘记了曾经的爱情与浪漫为何物，那自然会破坏掉烛光、美味以及漂亮整洁的服饰所带来的来自于外部客观的气氛。在这里我们还要提到另一部电影，另一部影片就是周星驰的《回魂夜》。之所以在这里提出这部电影、强调这部电影是因为啊，一个是因为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有看过这部经典的影片，一个是因为我们需要借用这部影片来理解气氛美学所想要表述的气氛，将它与我们可能会误认的气氛区分开来。我想大家应该都能从《回魂夜》这部影片中体察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部影片的特质复杂，有欢乐、有恐怖，也有着一丝悲凉。重点就在于此，在面对这种复杂的气氛时，我们还能否用简单的话语来概括体会到的，是合适的气氛、恐怖的气氛、欢乐的气氛，还是悲伤的气氛？我猜我们所有人都很难一言蔽之。没错，熟悉我们频道的人立刻就意识到了，气氛美学在这里做的就是与所有符号化的内容进行了一个隔离，就像搭建了一个天然的防火带一样。套用《回魂夜》这部电影的台词来说就是：“就好像你老妈或者大姨妈从小到大告诉鬼是恐怖的一样，就算这坨屎不臭，你也一样会瞧不起它，鬼不过来咬你，你也一样会害怕。如果大家能够反转这种观念就行了啊，有胆子就过来碰它一下。”这是这部电影里非常非常著名的桥段了。其实就是在反或者说是倒转一种符号化。气氛美学所指的气氛，依旧反映的是我们的心灵活动，是亚里士多德口中的“绽放”，同时也是现代心理学提出的“迷狂”。就此我们能发现，所谓的“最佳演技”在气氛美学的话语中，其实就是我们在接收到了一种复杂气氛之后，由我们各自心灵活动再次演绎，并构建而出的、有着表演性质的美感序列。它感性地出现，理性地被我们察觉到，而后弥散在感性的漩涡之中。演员们演技的客观存在，缔造或牵引出了我们心灵之中或全新、或早已存在的、隐藏于我们各自心灵美感序列之中的结果。

只不过我们还需要注意一件事情，气氛美学所涵盖的范围，不仅仅只是西方古典审美所强调的审美过程或审美活动那么简单。它所讨论的范围，不仅仅涵盖了亚里士多德的自然美学下的“绽放”概念，有着心理学意义上的“迷狂”特征。它的解释层面，更是囊括了我们当下的建筑设计、电影、音乐、摄影，甚至是城市规划等等十分巨大的内容。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气氛美学的一个特征，也就像我们上面所列举出的那些有关于演技的例子一样，气氛是可以被营造的。因此气氛美学就像是被装上了一个开关，假如被营造的气氛是私密的、是纯粹主观的结果，那么围绕着这一气氛的审美活动就会被关闭，视角就回到了自然审美的迷狂与绽放之中。假如被营造的气氛不是私密的，是纯粹客观的结果，那么审美活动就会被打开，视角就来到了一般个体审美过程的控制之下。然而，气氛美学真正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它解释了处于一般审美与自然审美之间的间隙，一个由纯主观引导，并依赖于客观进行实施的美学维度。就像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些或爱慕或扮演的情侣游戏一样，也像各式艺术创作所会带给我们的思考一样。我们在创作一件艺术作品时，真正的创作想法往往都是主观的，但我们在创作过程中，又会依赖于客观条件来进行表达，甚至会因为种种客观因素而改变本是主观的想法。就像绘画创作或文字创作时，我们会进行的想象式的添加、构图的调整和语句上的润色一样。

从这里我们能看出，气氛美学认为，纯粹主观的艺术创作是没有意义的，也就是只属于创作者自己的创作，只有创作者自己能够识得并理解的创作，那份私人的迷狂与绽放，其审美价值是被削减过了的。同样的，我们也能体察到，气氛美学也认为，纯粹客观的创作也是没有意义的，也就是拼贴完全来自于外在的客观之物。就像如今没有办法被很好界定是否为抄袭的借鉴式创作一样。这种完全依托于外在客观的创作，也是缺失的美。我们在这里可以运用气氛美学，借由面相学向我们传达的思绪，将这两种创作形容或比喻成缺少了主观或客观的氛围。在这个氛围里，到场的人要么只有内在，像是个透明人，要么只有外在，神似一具傀儡。

聊到这里，我相信大家都察觉出了一件事情，就是气氛美学有着一丝隐隐的批判意味。这种批判所指向的，其实是我们当下文化领域中快文化所秉持的去感性化的艺术概念，也就是试图将艺术作为一种生产娱乐的工具，并以此为依托来隐藏人作为审美活动主体时的一大事实，就是感知。感性是主导审美活动、审美过程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气氛美学所反对或潜在反驳的，就是这种去感知与感性的艺术概念。从哲学领域的角度来看，它反驳了康德所解释的美的部分内容，同时把本雅明的处于朦胧之中的非理性内容，以理性的方式整理排列了出来。就这一点我们便会发现，气氛美学的提出者，也就是波默教授，他所打造的美学理念，实际上就是要推翻我们因为社会文化更迭而被扭曲的美学世界观。简单来说，就是气氛美学所表达的就是：没有美学与非美学的概念，没有审美与非审美的界限，有的只有感性与非感性的区别。就此，有些学者对气氛美学提出的这些内容颇有微词。他们认为气氛美学隐藏着一种不协调，也就是缺乏一个标准，一个将创作美与审美活动区分开来的标准，一个将发起者与接受者区分开来的标准。这些学者真正想要强调的其实是，美应该与道德有所联系，也就是应该与能够被客观观察的内在有所联系。而气氛美学并没有区分与强调与此相关的内容。但是这些微词也没有能够掩盖其为美学所具备的启发性质，它在被提出以后，就受到了广泛的响应。我个人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它融洽于我们当下的文化领域，并且能够为我们当下文化领域中的诸多与美相关的事物，做出一个趋于合理的解释。这是古典美学、这是西方古典美学所不能预料和办到的事情。当然，我们今天也只是从气氛美学的一面、它所提出的单一概念，窥探了它所想要诠释的美学一角。也就像我们今天节目中说到的一样，气氛美学所涵盖的美学内容与范围是非常巨大的，并且能够为我们当下的美学内容与活动做出合理的解释。就比如与我们现今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互联网，也能够依托气氛美学的理论，做出许多互联网文化美学现象的解释。今天这期节目只是一个引子，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我们就会聊到更多与此相关的内容。那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看与收听，我们之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