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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三谈:生命之中的故事欲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话题依旧是死亡,但是这次我们要将它延伸至一个疑问,它也是私信里许多观众给我留言时,话里话外都会指向的一个疑惑:就是为什么我们在看向美好的事物时,会感到忧伤?对于这样的疑惑,一些人会认为,如果以理性层面去思考的话,必定是匪夷所思的。美好与忧伤在这里居然被画上了等号。在随着那声“为什么”疯疯癫癫地跳跃至我们的眼前。而许多深谙世事的人,会觉得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会觉得这样的问题、那样的感慨只是文艺病的又一种表现形式。但我对此却非常的感兴趣,尤其当我发现留言中的许多观众们所望向的美好,几乎都是由新兴的技术、文化产品折射而出的。在发现了这一现象后,更是产生出了极大的兴趣。同时我认为理性还真的就这样的问题,留下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通路。只是这一通路尽头的真相,可能会略显残忍。自然,那一真相也会与我们今天的主要话题“死亡”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21世纪的今天,人文领域中有着类似于这样的一种论调:思想逐渐地被科学技术掌控了。从胡塞尔开始,德里达、福柯、拉康,包括我们上期节目谈论的斯蒂格勒,几乎都在自己的理论中表明了这样的担忧。也以此为源头对资本主义展开批判。而之所以提及这一点,是因为它与我们今天的主题死亡,以及它所延伸向的、我们在开头提及的那一疑问,有着很大的联系。首先,我们必须要明晰一个有趣的概念,叫做“故事欲”。哲学家斯蒂格勒认为,人类喜爱将自己的生活经验进行总结和分类,而后这些被归纳清晰的生活经验,会更进一步地被汇编成一则故事或一个传奇,再将我们人类自己迷入其中。这样的行为就被称为故事欲。斯蒂格勒认为,人类过往档案中的那些使用了传奇的方式去进行的历史叙述,就是这种故事欲的绝佳体现。而文化传统也是因为这份故事欲的存在而得以延续的。其实我们能看出,就是福柯也表达过类似于这样的说法,只不过他将斯蒂格勒提及的故事欲融合进了他所解构的凝视之中。相较于斯蒂格勒那般的温和说法,福柯的凝视显然要更加刺骨一些。总而言之,故事欲被许多近现代哲学家们提及,只是叫法都有所区别而已。也就是说,许多近现代哲学家都几乎一致地认为,人类作为人的存在序列中,故事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它既是一份期待,期待自己在故事中扮演了什么,是哲学意义上的“预存”。它也是一份事实,因为它所承袭的文化情境,导致了人们会想要扮演什么,最终又扮演了什么,是哲学意义上的“第二持存”。它同时又是一份因果,因为它间接导致了我们未来的走向,即使那个未来还没有到来,是哲学意义上的“第三持存”,是一个不断死亡又反复复归的状态。简单来总结就是,哲学家们认为,人就是这样被深层次的意识所支配与控制的,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当时间迈进21世纪,故事欲理论变得更加微妙起来。微妙的地方不在于时间证明了他的错误,而是时间证明了他的正确。在技术革新,文化能够被以一种工业序列生产之后,故事欲也被添加了一份全新的注解。即文化被以虚构的、以叙事情境的方式,诱出人类本性之中的故事欲,并以此引导人们对故事欲展开一系列的消费行为。用另一句话来说,就是资本对文化进行工业化的本质,就是不遗余力地将故事欲具象化,并以此将它与属于工业的欲望制造连接起来。斯蒂格勒的原话如此,他说:“世界贸易在运用各种说服技巧的同时得到了发展,而所有说服技巧都应归功于叙事艺术。媒体网络和编程工业系统系统的使用,视听技术资源开发了这种令人惊异的爱好”。他所写下的这些文字里所说的“惊异爱好”,其实指的是故事欲被人为生产与打造之后的、工业化后的故事与形象。就比如电视剧就是其中之一。其实人们对于故事欲的需求并不难以理解。例如被斯蒂格勒一语道破的那般,人们总是想要扮演什么?扮演什么呢?扮演一份自己所期待的存在。社会现实并不能给予每个人以扮演一份自己所期待存在的可能性,它只能从中调和。于是资本在逐利的天性,便开始生产、贩卖各式各样的存在,并说服我们买下它。它与社会现实不同,不会强调可能性与否或其中的利害关系。相反,它会毫无顾忌地提供各式各样的存在,犹如一桌宴席上的菜品那般应有尽有。

就此,我们会发现一件事情,就是社会现实在此时被割裂了。例如我们在死亡第一谈里所说的那样,理性并不允许人类将自己置于疯狂的悬崖上。在一些必要的时候,在一些明显的矛盾出现,而这一矛盾又跨越了理性所能够规制的边界时,理性也会向疯狂做出妥协。就比如人们回避社会现实所提供的现实,转而投入故事欲之下的、那个被操控制作而出的一份虚拟的存在,并认可那一存在实际是拥有一定现实意义的。这种矛盾就叫理性暂时回避了起来。这样的矛盾和割裂其实早就已经显现了。直至互联网愈发发达的今天,更是使得这份割裂成为了社会现实的一部分。一句话来说就是:真实也是虚拟的,虚拟也是真实的。我们在今天看见的恰恰不是虚拟走进现实,而是现实走向了虚拟。纵然我们依旧能够仰仗理性,为我们的疯狂做出解释。就比如沉迷于故事欲下的那个被操控制作而出的虚拟存在,都是因为无聊,我们需要找一些有趣的事情来做,来驱赶无聊。实际上“无聊”两个字也是哲学家们,包括一批人文领域中的各领域的学者们所研究的对象。海德格尔就曾经探讨过无聊,他说:“一种深刻的无聊犹如寂然无声的雾弥漫在此在的深渊中,把万物、人以及与之共在的某人本身,共同移入一种奇特的冷漠状态里。这种无聊启示出了存在者的整体”。解释来说,就是无聊显现出了自我的存在。而我们之所以在故事欲之下追逐那些虚拟的存在,正是因为我们感受到了无聊所带来的自我存在,正在蠢蠢欲动。它急需一面镜子,看看这个真正属于自我存在的样貌。这代表着社会现实的一种异化,也代表着另一种心境上的导致,也就是我们平日里可能正是把现实认作为了虚拟的,把虚拟的认作为了现实的。也许在某部电视剧、某款电子游戏的角色身上,他们的经历,他们展开的爱情,他们经由事件而阐释的价值观,正是那个我们真正的存在。但由于社会现实的规则,理性的光辉,叫我们不得不更改自我存在的序列,展现出片段的、破碎的、不完整的自我,以一个虚拟的形象行走在本应该是真实的世界上。现在我们再回头来想一想,为何望向美好的事物会感到忧伤,那一疑惑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正是因为我们在无聊之中,察觉到了自我的存在,更无意识地发现了,它不能以完整的形象存在于真实的世界之中。它只能以一个破碎的姿态,以一个死亡的姿态,显现在本应该被称之为活人的世界里。在此刻,死去的更加完整,活下的反而支离破碎。在此刻,真实开始变得虚伪,那些虚假的反而诚实了起来。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资本的逐利本性也开始逐渐使得事情愈发地走向了极端。也因此我们时常会感受到自我存在的破灭。比如曾经出现的电视剧现象,以及这个平台的、各位一定有所了解的手机游戏,就是其中最为明显的例子。要讲述这些例子,我们还必须抛下一个前设,也就是许多哲学家们提及的、一个叫做“单一机制”的东西。我们可以不那么准确地将其形容为“通俗”两个字。学者们认为,许多资本生产的在故事欲之下的文化产品,其最大特征就是一种单一机制的循环。这种单一机制的循环,能够降低或直接回避我们个体的理性参与和思考。一方面,它更有利于展开能够映射自我存在的那面镜子。另一方面,它也为生产的便利大开后门。就比如在一些被称为“二次元手机游戏”的作品上,我们很容易仅通过观察人物的样貌,而得知一些潜在的信息。也就是仅通过接受泛符号化的信息,便能通晓这一产品所想要指代的内容,甚至是其想要隐喻的对象。身体性的呈现、诱人的话语、略显低沉的嗓音、不可一世的态度,一系列简单的构叙,就能直接搭建一个危险的女性或男性形象。而也正是因为这种简单构叙下的那些犹如红绿灯一般的泛符号性质,导致了这面由它而起的镜子特别脆弱。一旦某一天它脱离了我们所认为的、原本由它为我们指向的红绿灯的含义(当然这只是一个形容),一旦一天它脱离了原本的构叙,镜子便会碎裂。我们由它望见的那份自我的存在,也会随之破灭。更准确来说,应该是被我们自己隐藏起来。

讲到这里,我想大家也都发现了,我们说到的那个自我的存在,那个在无聊时被我们无意识地察觉而出的自我的存在,其实正是我们所描述的美好本身。当我们以为美好已经死去,美好被人为地破坏,美好被一些世俗性质的利益践踏时,恰恰忘记了真正的美好就显现于我们自己身上。因为我们正是美好本身。也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想要去追寻一份虚拟的存在,以看见我们自己所想、所欲、所盼望的、那些早已盘踞在我们自己身上的美好。同时,这份名为“美好”的存在也是阴暗的。它显现着我们自我存在的种种欲望,包括那些作为人类生来便搭载的梦魇。只是我们不能松散地为那份梦魇做上一个定性的、糟糕的注脚。例如我们在死亡第一谈里所描写的懦弱一样,正是因为他,因为那份懦弱,形成了一个不懂世事的小男孩,敢于面对死亡,理解死亡并接受死亡的勇气。我们在下一期就会谈及这一点——那个危险的梦魇。OK,那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的节目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