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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主题依旧是赛博朋克,话题围绕于两个问题进行。其中第一个问题是,当机械或机器取代被称为人类的个体其被外显的身体机能时,灵魂还是否存在?第二个问题: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 在之前的节目当中,我们借用可笑事物作为通路经历,并演绎了一种理性的绝望,并借由控制论,初步地得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回答到,灵魂与自我并不会消失,但会逐渐地被异化,逐渐地缺失并破碎,甚至引发一种可被称为“理性之绝望”的混乱。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叫人满意,因为我们自始至终都明晰一件事情,那便是这一答案,甚至问题本身先行的预设了一个前提,也就是它默认了灵魂的存在。想要厘清这其中的复杂关系,或是想要获得一个像样的解答,我们就不得不暂时地放下第一个问题,去看一看在这期间与其发生的微妙对照关系的第二个问题,也就是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它是一个问题,同时也是菲利普·迪克的小说名称。关于这一点,我想诸位一定都了然于胸,知名电影《银翼杀手》也正是改编自这一作品。时至今日,在赛博朋克的语境之下,甚至在脱离于赛博朋克的语境下,它成为了一个相对严肃的问题本身。只是在经历了第一个问题的洗礼之后,我们再来看待这一问题时,就会轻松地发现,这个问题也犹如第一个问题那般,预设了一个相似的东西。在这里,我们不能鲁莽地将其指认为文字意义上的“灵魂”二字,因为这第二个问题还包含了一种情绪。这一情绪指出,我们可能面对的是独立于人类的另一个物种,并且在赛博朋克的语境之下,或是大多数科幻文学的语境下,这一物种极有可能还是被人类创造而出的。由此,寻找一个独特的通路,便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幸好,虽然不那么显而易见,但人类也确确实实在文化的河流中,已经无数次地对此类问题进行了可称之为无休止的探讨。在那些无休止的探讨声中,一种叫做“长青哲学”的思想体系,为这类探讨进行了松散的归纳与总结。之所以称其为松散,是因为长青哲学的思想体系并不能以完全的理性方式去理解。因此理性的字词即使能够发挥感性的作用,也无法完全地释放其原本的含义。于是,松散的描述以及不确切的字词意义,成为了长青哲学进行传播事宜的折中选择。科幻文学的爱好者们必定会熟悉长青哲学,著名的小说家赫胥黎,也就是写下《美丽新世界》的作者,就曾经编写过一本名为《长青哲学》的文录集。也正是这本书籍的面世,致使了他在一些评论家的眼中,彻彻底底地从小说家成为了一名文章家。至少他们认为,赫胥黎在文章的思想解读方面,要比小说来得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在这里,我们最好先为长青哲学做一个粗略的总结。如果要一言蔽之,那么长青哲学所代表的,就是它原本的字面意义——一种常青的思想,一种流淌在人类自诞生以后的众多思想,其根本的思想本源。从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老子的“我与万物”、亚里士多德的“中庸原则”,到佛教、道教、天主教的神学思想中的“我们”,直到20世纪的存在主义思想、加缪的荒诞、以及现代虚无主义的根源,我们都会发现,无论哪些哲学思想,无论其是否有所提及,其本源都来自于“我”或者“我们是什么”,“我”或者“我们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或者“我们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我”或者“我们应该怎样寻找我”或者“我们”。 长青哲学的基本思想喜爱将这些围绕于“我”与“我们”的问题思辨,总结为一个:就是人类自开始思考万物以后,便开始寻找自身的灵魂,或者应该说渴求能够体验到灵魂居住在我们身体之中。因此长青哲学中经常会出现大量的神学内容,也就是大量的围绕与感性的知觉内容。小说家赫胥黎就是其中最为显著的例子,他曾经探求感知的力量,不惜以身犯险去尝试迷幻类药物,希望以此打开感知的大门,去探求体验灵魂的存在,并写下了著名的《知觉之门》。他所引用的威廉·布莱克的诗词最能为他这本非小说类作品做下注解:“清除一切迷障,知觉之门将开,万物显出本相,如其所示,绵延无止。”这句诗词也成为了他这部作品的简介,被放在了能被后世之人看到的最为显眼的地方。

重点就在于,长青哲学给我们正在思考的问题带来了一些提示。“仿生人会不会梦见电子羊?”这个问题本身所表达的,其实正是人类所思与所想的二次投射,并且依凭人类自身对于灵魂的探寻与追求,以另一个被幻想而出的物种将其进行对照。例如我们在之前的节目已经探讨并陈述过的一样,人类是感性动物,在感性动物的眼中,外部世界的所有投影实则是个体的理性。于是,理性之下的认知与理解,才会成为人类最为真实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如此,控制论才会在社会学意义上引发巨大的回响,人们才会探讨机器的机械先于感性一步挟持了个体的认知,缔造出了独属于人类的非理性。著名的哲学家先于众人一步做出过一个结论:感性是无限的,而理性是有限的。这位一生致力于探寻理性的哲学家,最终向感性做出了妥协。他的妥协连携着我们所探讨的全部内容,向我们抛来了一个疑问:人类为何无休止地追求理性?就像人类无休止地追寻自身的灵魂一样。答案显而易见,理性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万物,理性保证了独立于自然的、被称为人类的社会的自然能够妥善运作。因此,理性能够帮助我们隔绝危险,帮助人类摆脱困境,创造出舒适惬意的现代生活。理性捶打出的科技保障了当下与未来。于是我们无休止地追求理性的光辉。换句话来说就是,理性是违反了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能的。也就是说,理性原本并不存在于个体之中,理性是一个后天进化、学习、模仿、创造而来的事物,只是这一事物被称为人类的动物,演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它们也依照理性的模式,将自身认定为高级动物或智慧生物。

真正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此,长青哲学为我们带来的这一提示,向我们为诸如“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做出了注解。似乎这一问题本身对照了人类的处境——幻想另一个物种,一个由追寻理性光辉的、名为人类的生物创造而出的物种,犹如人类先天的缺失理性那般,先天性地缺失感性。如果我们依此推测,就此我们会发现,赛博朋克语境下的仿生人们,或是任何科幻文学的机器人们,无论在哪个故事当中,似乎都毫无例外地追寻着感性梦想,而完全无视自己拥有着整个理性帝国的事实。其原因从长青哲学的角度来看,就只是简单的,因为仿生人是被感性的人类以理性的方式构筑、创造而出的。因此他们会犹如人类追逐理性力量那般,去追寻还并未、但可能会在未来诞生在自己身上的感性力量。理性之所以有限,是因为人类被感性所笼罩。人类的生理结构注定了理性会被圈定,会遭到牵制。而仿生人则与此相反,它们自被创造而出,就被理性所笼罩。它们的结构注定了感性会被圈定、会遭到牵制。也注定了它们如果想要触碰感性,就必须经历犹如人类那般学习、模仿、思考、甚至是创造理性的一整个过程。

于此,我们再来看“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这一问题,便会发现它实则是在问仿生人是否会完全受益于感性。答案是否定的,同时也是肯定的。一方面,它受制于感性对其而言的有限,亦如人类受制于自身理性的有限一般。另一方面,它又因为自身感性的受限,而对其进行无休止的追求,亦如人类因为自身感性的受限,而无休止地追求理性一般。

现在让我们将两个问题结合起来:“当机械或机器取代被称为人类的个体其被外显的身体机能时,灵魂还是否存在?”以及“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当我们将这两个问题结合对照起来之后,便会发现它们更像是一场自问自答般的自我测试。并且为了能够准确地将其轮廓勾勒出来,类似于“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这般的问题就紧随而来了。当我们对第一个问题做下笃定的回复之后,第二个问题成为了确立某种标准的衔接。倘若我们在面对第一个问题时,给出肯定的答案,即使全身被机械所替代,即使记忆被调换,即使大脑被更改,也依旧笃定地相信灵魂存在,并在第二个问题中回答,依旧给出肯定的答案,认为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那么就成为了西方宗教话语中属灵的个体,成为了所谓的有神论者。倘若我们对这两个问题都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问题本身便会形成一种自相矛盾,得出并认为灵魂的存在在理性面前存疑,我们便成为了所谓的无神论者。而大多数情况则是,上述的两种状况都极少发生,也就是大多数人对于这样的测试所给出的答案都是偏差的。人们通常会肯定第一个问题,而否定第二个问题,或是相反的否定第一个问题而肯定第二个问题。致使我们做出这般决断的正是感性本身,同时也是这两个问题中暗藏的另一个疑惑:是否拥有一种终极理性的形式?一种是理性无限的方法?倘若被人类创造而出的另一个物种是以一种终极理性的姿态出现,他们是否也会如同拥有终极感性的人类一般,去寻求一个叫做灵魂的东西?灵魂是否只是人类的感性作品,而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如若灵魂并不存在,那我与我们又到底是什么?我与我们的意义何在?我们会恍然发现,问题很快回到了存在主义以及虚无主义的场域之内,逼问我们一切的意义究竟为何。

显然,赛博朋克在其字词上,就给出了创作者们所认为的答案。例如我们之前提到的那般,它悄悄地以感性的字词内容替代了理性的字词内容,表达的是一份在有限理性之中的无限感性,是一份在人类所有规则与其荣光之下的感性之荒诞。与其相对的,那些被幻想演绎而出的拥有着无限理性的仿生人们,表达的是一份在有限感性之中的无限理性,是一份在其所有规则与其荣光之下的理性之荒诞。这同时也是赛博朋克文化及其大多数作品所传达的核心思想所在,旨在勾勒感性与理性的界限。其中关乎所有人类社会已经被制定的规则,以及妄图打破那一规则的冲动,也就是它本身自此所蕴含的理性的控制与感性的冲动。对于赛博朋克的内容,可以探讨的方面着实有很多,但我想我们围绕着展开话题的这两个疑问,是最具代表性的,同时也是最能够教我们快速理解其文化内核的最佳通路。至此,我们围绕与赛博朋克的节目就将告一段落。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的节目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