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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坡与《丽姬娅》于怪诞 被埋藏的恐惧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这期节目将继续一起探讨怪诞美学。在节目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说明一下这期节目的语境啊,这已经是第二次强调这个东西了。在上一期节目里面就有人没有听这玩意儿啊,大家请听好了。我们要先说明一下这期节目的语境,就是这期节目的所有讨论都是在艺术与美学的维度和眼光下展开的。因此,不管我们这里提及到了哪些人名或理论,不管那些人名是否耕耘在艺术领域当中,不管那些理论是否对于艺术本体而言是跨领域的,也都只能说明它们刺激和影响了怪诞美学的发展与研究方向,不能代表它们在除开艺术领域的其他领域中的正确性。同时,我们的视角将维持在我们所探讨的主题——怪诞美学的框架内。因此,这些内容也与其他艺术或美学领域的内容是互不干涉、没有冲突的。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整理了有七期关于怪诞的节目了。节目中的大部分理论都来自以沃尔夫冈·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以及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在大部分的理论情境中,这两方互有驳斥。以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认为,弗洛伊德信徒们所行使的、以精神分析学之眼光去解析怪诞的方法是愚钝的。他们坦言,精神分析学确实有着一些过人之处,那便是能够在任何地方找到将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解释合理的方法。而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则对此不屑一顾,认为凯泽尔这位批评家以及信奉他理论的学者们,只是在以评析作品的方式仅仅去讨论怪诞的表象,从而遗漏掉了更重要的内容。这种“独断性的自大”,就像人类中心知识论所缔造的糟粕一样,我们都能看得出来,互相对立的两批学者们,其实也恰恰代表了我们当下人文领域对于艺术的两种不同眼光。一种眼光就像凯泽尔那样,是较为保守与古典的,你可以说是较为学院派的。另一种眼光则是弗洛伊德式的,是在20世纪人文领域快速转弯之后所带来的思潮,是较为激进的。

什么是“人文领域快速转弯”啊?这个谷歌搜一下就知道了。只不过无论他们之间有多么地互相看不惯,那作为后世的我们,也能根据他们的理论,总结出他们双方对于怪诞美学的“怪诞”二字做出的一个、他们双方都有所提及并且他们双方也都完全认可的事实:那就是怪诞探讨的是一个个体的内心世界,是一个远离现实世界的、分崩离析的精神世界。这便意味着怪诞美学的主轴,一定是处在“精神世界”这四个字之中的。

我们接下去就将以爱伦·坡的著名短篇小说《丽姬娅》(Ligeia)为例,从两个不同的角度,也就是以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的视角,以及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的视角,这两个完全不同的视角来解读爱伦·坡的小说。这会更加方便我们将双方的理论结合起来,用更丰富的视角去理解怪诞美学的怪诞。哈哈哈。在这里我们先花时间啊,花一些时间来介绍一下爱伦·坡。埃德加·爱伦·坡,美国作家、诗人,同时也是文学评论家,出生于1809年。被后世认为是浪漫主义运动的主要人物之一。他的作品在当时那个年代是颇具争议的啊,与主流文学所讨论的悲剧性、崇高等等主题大相径庭。因为他的文字流淌的是满满的死亡与恐惧。实际上就这一点,爱伦·坡自己也对此作出过解释,他说:“能叫人一口气看完的小说就是好作品。” 也因此他挑选了短篇小说这种篇幅较短的格式,在文学世界中验证他自己的创作哲学,也就是文学爱好者们肯定都非常清楚的“效果说”——爱伦·坡的效果说所重视的是气氛的渲染,指向的不仅仅是故事本身,同时也指向了读者的精神世界。因此他的文字会更重视读者的想象与感受,会相比一般的通俗类的小说吧,显得更加发散与抽象。毋庸置疑,在抽象与发散的文字间隙里,恐怖与死亡的余韵,应该是最适合拿来调动读者个人的想象情绪,并将它进一步地扩散至精神世界的了。所以爱伦·坡才会称他在创作诗歌与小说时,是在有节奏地创造美。言外之意就是他认为文字能够起到与音乐相似的效果。

爱伦·坡最先被后世们划分进了浪漫主义的阵营,而后在20世纪,被研究怪诞美学的学者们划分进了“怪诞”二字之下的恐怖文学的条目当中。爱伦·坡之所以被划分进这一条目,并不仅仅因为他写的故事都很恐怖,而是因为学者们在他的作品里寻见了相当典型的怪诞之下的恐怖特征。它与一般的恐怖小说类的娱乐制品,是有着很大区别的。哈哈哈。

《丽姬娅》是爱伦·坡在早期创作的一篇短篇小说,出版于1839年。虽然是短篇小说,但是我想在这里把它念上一遍,估计也不太现实啊,因为还是挺长的。所以如果大家没有看过或忘了其中的情节的话,可以自行搜索原文来看一下。我们在这里就只做出一个简短的概括。《丽姬娅》这则短篇小说,讲述的并不是一则故事。至少以故事而言,它并不算完整。它描述了一位男性对他自己的太太,一名叫做丽姬娅的女子十分迷恋。可惜的是,丽姬娅很早就已经过世,成为了他精神意义上的印象,变为了社会意义上的前妻。接着男主人公再婚,不幸的是,他的再婚妻子在婚后不久便也病死了。在他为再婚妻子守灵期间,几度惊恐地发现,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居然有了还魂的迹象。最终死者复生,但复生的并不是他的再婚太太,而是他深深迷恋着的前妻丽姬娅。

作者爱伦·坡在这则作品里有着大量的留白,给予了读者非常丰富的想象空间。读者可以根据自身个体的见识、认知与习惯,用精神世界为这些留白的空档,填写上属于自己的文字。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小说的字里行间都在描写一种氛围,一种被暧昧包裹着的惊悚氛围。就像在正午阳光大好的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样。时而是主人公对于丽姬娅的迷恋,那双迷人的眼睛;时而又是裹尸布与冰冷的尸体,烟雾缭绕下的白色幻觉。就像忽晴忽阴、一时暗一时亮的天空一样。而我们今天的视角是从怪诞美学出发的,在这里提及到了爱伦·坡以及他的作品《丽姬娅》,自然说明了研究怪诞美学中“怪诞”的学者们认为,爱伦·坡的作品拥有着怪诞的特征,而《丽姬娅》就是其中非常容易辨认、也就是最为典型的作品。

以沃尔夫冈·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是这样解读《丽姬娅》这则短篇小说之中的怪诞的。有这样一句话:“这则故事里描绘的怪异并非出自于自我,而是世界的本质和自我与世界之间的不协调造成的。” 解释来说,就是爱伦·坡将世界的外围因素模糊了,或者应该说在爱伦·坡的文字里,这则故事中就压根没有一个外围世界,也就是压根就没有一个现实世界。我们通过文字进入的是男主人公,也就是作者爱伦·坡为我们编织的一个相对于我们个体自身而言,是外围世界的作用于我们、可能是现实世界的一个精神世界。是男主人公的精神世界,是一个破碎的、犹如梦中呓语一般的精神世界。如果仔细阅读并加以想象,我们会发现,这则被冠以或恐怖或惊悚标签的短篇小说,并没有其他通俗类的恐怖读物来得吓人。甚至会认为它的文字有着一种排解的特质,就像在对他人倾诉苦难时,或聆听他人苦难时,所能感受到的古怪宽慰感一样。就此我们会发现,爱伦·坡的文字所拥有的一种气质。它被以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认为是“怪诞”二字的恐怖气质,就是这位作家所描绘的世界,往往是一个不断前进却又完全封闭的空间。解释来说,就是我们在阅读这类文字时,总是以无限的想象,在有限大小的观测孔里瞭望一个完全陌生的精神世界。压抑的感受是观测孔有限的大小所带来的必然,而古怪的宽慰感,以及时不时穿堂而来的惊颤,则是那个完全陌生的精神世界所带来的好奇。是神秘的探索欲望下的汗毛竖立。这就是以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对这则短篇小说之怪诞与恐怖所做下的总结。

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他们没有遗漏怪诞的特质,也就是我们之前说到的痛苦、规则、平静、愤怒、欢欣、讽刺,最后是恐惧。痛苦、规则、平静与愤怒是我们生来便会面临的事物,使它们初步搭建了我们的精神世界。而欢欣与讽刺则进一步地完善了它,而后欢欣与讽刺共同缔造了恐惧。这是我们前几期的内容了啊,如果新观众感兴趣的,可以往前翻。我们在这里就不做过多的解释。这其实也就意味着,在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眼中,艺术领域中的怪诞所缔造的恐惧,几乎无法逃离欢欣与讽刺的铺垫。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学者们强调了《丽姬娅》这部作品之中的一些内容。小说的原文这样写道:

“我已经提到过丽姬娅的学识,那真是广博之极!我从不知道女人有这般博学。她精通各种古典语言,而就我所通晓的欧洲各种现代语言来说,我从来没有发现她错过一词一句。实际上,就任何一个她最喜欢的题目,我又何曾发现她出过差错?我妻子的这一特点,只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才那么格外令人激动地唤起了我的注意。我刚才说,我从不知道女人有她那般广博的学识。可是天底下哪又有男人能成功地研究包括伦理学、物理学和数学在内的所有学问?我当时并不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丽姬娅的学识是如此广博,如此令人震惊,但我仍充分地意识到,她对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支配权。怀着一种孩子气的信任,在我们婚后的前些年里,我一直由她领着去穿越我所心醉的形而上学的那个混沌世界。当她俯身于我身边,指导我研究那些很少有人研究、世人知之甚少的学问时,我是多么地踌躇满志,多么地欣喜若狂!心里怀着多少憧憬和希望!我实实在在地感到,那美妙的远景正在我面前慢慢展开,沿着那漫长的、灿烂的、人迹罕至的道路,我最终将获得一种因为太珍奇、神圣而不能近绝于世人的智慧。”

在21世纪当下的我们眼中,可能这段文字听起来没什么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这则小说发表的19世纪,这段话直指的是当时的将女性作为附属品的男权主义思想。因此在当时可以说它是讽刺意味十足的。以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着重地强调了这一点。而我们在这里之所以要强调他们强调的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只强调了讽刺,而忽略了欢欣。实际上,在大多数以凯泽尔为代表的怪诞评述里,几乎都有着这样的特点:讽刺被划下了重点,而欢欣则一笔带过或干脆消失不见。

现在我们再来看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是怎样解读《丽姬娅》这部作品的。他们是这样说的:“叙述者以婴儿的姿态自愿屈服于丽姬娅,并甘心听凭他的指引,探索混乱的形而上学世界。叙述者甚至说,没有丽姬娅,我只是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孩子罢了。” 毋庸置疑,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强调的是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提出的“暗孔理论”,解释的是女性的“暗孔特质”,并强调了这暗孔特质实则是一种孩子对于母亲的“欢心特征”。就像在孩子的精神世界中,母亲的缺失会让孩子感到害怕。而母亲一旦到场,欢欣便驱散恐惧的阴影,让笑容重新挂回孩童小小的脸上。重点在于,他们指出,虽然恐惧被欢欣驱散了,但恐惧的感受依然存在。也就是说,一旦母亲离场的恐惧阴云形成出现,那么它将永远停留在孩童精神世界的天空上。欢欣只不过是一阵驱离它的微风而已,终有一天,在恰当的时机,它还是会回来。就像在《丽姬娅》这部作品中,笼罩在主人公身上的阴影。更重要的是,它会打造一种恐惧的错觉,叫我们在体会到类似于母亲回到身边的欢欣的同时,感受到失去母亲的恐惧。后者会伴随无意识逐渐演变成一种能被我们感受到的神秘气质,进而发展成我们对某位女子的迷恋。

听到这里,我们会发现,在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的评述中,欢欣成为了主角,而讽刺却消失不见了。哈哈哈哈。

现在让我们再来整理一下,整理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和以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所对立的内容。在这里,我们将以一个比喻,一次性地概括它,概括他们互相指责的内容。我们会这样说:

弗洛伊德的理论将童年比作一张白纸,而那些为我们带来苦恼的,并不是想要教会我们在这张白纸上作画写字的人,而是我们在学习作画写字,在学着将这张白纸填满的过程中,无意间泼洒了墨水,是无意间留在白纸上的一摊黑色印记。印记浓重到,待我们真正地学会了如何作画写字之后,不管我们用上多大的力气,使用怎样的方法,都无法消除掉它为我们留下的影响。只能在印记之外的其他地方,留下有限的颜色。更重要的是,对我们每个人而言,白纸仅也只有一张。

而凯泽尔的理论,则接过弗洛伊德的那张白纸,毫不在意地将它折成了纸飞机,接着满不在乎地将它丢了出去。纸飞机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飞向了树丛的另一头,飞向了走廊的拐角或街道尽头的转角,消失不见。童年在弗洛伊德那里是一种讽刺,而在凯泽尔的眼中,则可能根本就没有童年这样东西。因为童年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规制。那有人能解答,到底几岁才是童年吗?那又是谁告诉童年只属于这段时期的?至少以人文领域中的艺术眼光、怪诞美学的视角来看的话,弗洛伊德口中的“童年”二字,其本身就已经是讽刺的又一种缩写了。

而在弗洛伊德理论的眼中,凯泽尔理论的幼稚行为,更像是为了欢欣而欢欣的愉悦本身。因满怀恐惧而故作镇静,假装自己毫不在乎。没错,我们会发现,如果以艺术的眼光来看,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学者们提出的怪诞理论,其出发点是讽刺,但最终在讨论的却是欢欣本身。而以凯泽尔为代表的学者们提出的怪诞理论,其出发点是欢欣,但最终讨论的却是讽刺本身。就像我们在上面的那段文字里描写出的画面一样,实际上他们共同阐述了怪诞是什么,即使他们在理论上依旧互有反驳、互不相让,但也并不妨碍作为后世的我们将他们的理论做一个小小的结合。即怪诞美学下的“怪诞”二字,所表达或描写的恐惧,是一种潜藏于我们各自精神世界之中的诡秘。它戴着一副我们最为熟悉的面具,那份熟悉使我们欢欣、感到安慰。而面具的本身的虚假性质,又叫我们感受到了一份讽刺。最后它们融合成了恐惧本身。也就是说,怪诞的恐惧带来的是,叫我们在一个看似熟悉的环境、人物或世界面前,辨认真实与虚假的惊恐。就像在精神世界里进行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抽乌龟游戏一样。它可以是现实世界里叫我们觉得或神秘或可怖的既视感,那些怪核和梦核们就是如此。它也可以是精神世界里一场又一场不停循环的梦魇,是清醒之后依旧耿耿于怀的泥沼。

我们这期节目就到这里先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这期我们做下了一个关键性的总结。同时我也注意到了,似乎我们的节目与节目之间的关联性有些太强了,不太能适应如今互联网的快节奏。也确实如此,毕竟仅关于怪诞的节目,算是这一期已经是第八期了。因此如果大家累了哈,那我们就刚好在这一总结的节点上,为怪诞的话题画下一个相对完美的句号。当然,如果大家依然很感兴趣的话,就请多多点赞收藏以让我知道,那么我们会在下一期啊,应该会谈到梦境了。OK,那我们之后的节目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