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陌生 《黑神话：悟空》美学解析前瞻 夏日游戏节

欢迎回来。想必大家肯定都在今天早晨看过了夏日游戏节的直播了。我也相信许多人同我一样，在那么多的游戏当中，最期待的游戏应该就是《黑神话：悟空》了。距离这款游戏的发售还有一段时间，频道里的许多观众也都私信留言，与我讨论过关于这款游戏的艺术设计。因此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聊一聊我对《黑神话：悟空》在艺术设计方面的理解。无论是在私信中，亦或是在之前节目的评论里，最多被大家提起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黑神话》的艺术设计会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或感染力？我们为何会在潜移默化中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力量吸引着？我们默默地去凝视那些内容，从而更加集中地去仔细端详某一场景，或打量某个形象？以艺术领域的语境，在秉持着设计思路的话语时，答案几乎就只有一个三个字——“陌生化”。

“陌生化”是在20世纪初由苏联形式主义作家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其含义非常的字面，就是使事物陌生化。在20世纪初，艺术领域乃至整个人文领域，都面临了一场意义重大的革命。艺术家们、创作者们、娱乐产品的制作方们发现，在现代社会，由于知识传播速度加快、文化的迅速更迭，致使了审美疲劳，成为了一件十分普遍的事情。以传统艺术为代表的设计，已经满足不了大众的审美需求了。简单来说就是，大多作品，无论是艺术作品还是娱乐产品，人们在它们身上都察觉出了一种相似的美，甚至区分不出作品与作品之间所传达之美的区别。就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一些以精英主义为主的批评家们，将原因归结于社会发展过于迅速，从而使得人们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艺术教育，或是一些思想固化的人们不肯、也不愿意接受精英式的艺术理念，而导致的时代与时代的脱节。然而，另一些学者，或者应该说绝大多数学者都与精英主义者们有着一个完全相反的看法。他们认为限制了艺术的、包括限制了作为审美主体的我们去享受艺术的，正是艺术本身。于是，“陌生化”——这一由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理念，便逐渐地流行起来了。

使事物陌生化，只在艺术作品中通过设计的方法，使得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本已非常熟悉的事物，呈现出一个陌生的模样，从而主观地引导我们去以不同的角度，调用个体认知范围内或理性或感性的内容，去重新审视与理解一个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早已熟悉或早已接触过的事物，从而生产出全新的思想，从而不断地在那些早已熟悉的事物上获得全新的审美。

发现《黑神话：悟空》就拥有着这样的特质。看似熟悉的故事、看似熟悉的主角、看似熟悉的场景，但一切又都是那么的陌生。这种陌生感不仅仅为我们带来了对于一些熟悉事物的全新视角，更是潜移默化地使得我们自动般地生产了思想。就像大家观察到的那样，仅仅只是宣传片，就使得许多这个平台的优秀博主们发表了近万字的文章，制作了数小时之长的解析视频。同时我想大家也从我们上面谈论的内容里，体察到了一些端倪，集中在那几个字之上，就是“形式主义”。

确实如此，最先提出陌生化理论的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形式主义拥戴者。他包括所有的形式主义者，都认为陌生化是一个纯粹的美学概念。而这一纯粹的美学就是由形式构建而成。形式之下的那些内容，其被展现的方法并不占据主要地位。大家都能想得到，在这种纯粹美学概念的影响下，陌生化理论并不能做到改变艺术创作领域的糟糕处境。直到在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了陌生化理论的20年后，德国的戏剧理论家贝尔托特·布莱希特对其进行了一次改良。改良的正是形式主义者们不将其摆放在主角位置的、处于形式之下的内容。于是我们看到了他在陌生化理论的基础上，强调了一个在如今大受欢迎的游戏制品中几乎都有出现的一个特征，就是削弱或取消一个事物的潜在性。我们可以将布莱希特口中的“取消潜在性”，理解为一件事物它本来所包含的内容，着重强调的是这一内容所指向的意向。要么削弱、分割这种意向，要么取消、抹除这种意向。

我们在这里举一个例子，就比如西方人眼中的苹果，出现在了一个神秘氛围浓厚的故事中。苹果这一事物的潜在性，它原本包含的内容配合神秘的氛围，使得其意向几乎不可避免地指向宗教，指向盛开在某处乐园中央的苹果树。而布莱希特改进的陌生化理论，要做到的便是削弱和分割，甚至取消这种意向。这种指向要么削弱、分割，它叫我们跳过宗教意象，直指单纯的苹果树本身。要么取消，它叫我们自己否定掉这一苹果联系的是宗教。类似于这样的理解，我们能看出，此时陌生化经由布莱希特的调和，所讲求的，就是将知识文化为我们留下的潜在性符号内容，进行削弱或清除。

我想，在这个时候，学习艺术的观众们，立即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似乎布莱希特调和的陌生化理论，来到了我们的文化怀抱里。我们中国美学所讲求的“空灵”，与布莱希特提到的“陌生化”其实是完全相同的。中国美学里空灵的留白，以及其字面含义的“无法琢磨”，其实就是在内容上削弱或取消一种潜在性，一种符号。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研究美学的学者们，包括我们之前怪诞系列节目中一直出现的批评家凯泽尔，都会认为中国在这一方面比任何国家走得都要早，还要远。就此我们会发现许多游戏制品，包括大家喜爱的“老头环”（《艾尔登法环》），那些大家经常在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中拿《黑神话：悟空》与之比较的、出自于宫崎英高之手的作品们，其中剧情内容的被称作为“破碎叙事”的，实则是大段留白的做法，其实就是在取消一种潜在性。所表达的就是一种中国美学下的空灵与意境。中国美学的特征本就如此，因此向许多言语里透露出的“这款游戏与类魂游戏太过相似”，倒不如说至少在美学设计上，宫崎英高的作品，它博来的正是中国古典美学思想所讲求的空灵与意境，只是它更多地糅合了西方浪漫主义的做派。

这同时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围绕在《黑神话：悟空》这样的作品，仅仅只是宣传片的内容中，体会并产生出如此之多想法的原因之一。因为它所秉持的中国古典美学特征，那一被称为“陌生化”的特征，那些被取消的潜在性，那些所有的留白，导致了我们在面对一个日常生活中熟视无睹的事物时，反而开始不断地涌现全新的认知与想法了。

最后再提及一点，就像许多学习绘画的观众们都一定知晓的那样，一个文化所传承的美学意象，很难因为外界的文化转变或环境转变而受到影响。就比如即使诸位学习了将近20年的油画，也都无法拿掉那些可能被西方艺术批评家们一眼就能认出的中国美学特征。之所以要提及这一点，一个是为了表明陌生化理论在西方的局限性，它始终无法彻底地取消所谓的潜在性。而在我们的眼中，这种取消的潜在性，反而成为了我们原本所持的意象与志向，因为它就是我们口中的空灵与意境。也许就这一点，只有经历了此类美学文化近千年熏陶的中国，才能完满地表达了。现在就让我们静静等待《黑神话：悟空》的发售，看看它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如果大家对这款游戏的后续美学话题依旧很感兴趣，就请留言告诉我。那我们下期节目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