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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五谈:孤独与仇恨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主题依旧还是“疯狂”。在前四谈之中,我们陈述了两种疯狂,以及作为二者纽带的荒诞,所能被我们观察到的具体形象。如果我们继续向下探查,就会不可避免地谈及两个在当下社会现实当中时常显现的区块:一个是“仇恨”,另一个则是“孤独”。

“孤独”通常会被我们误解为一个拥有着两面的生活状态。误解它的正面是能被我们轻易观察得出的,某个与自身有着较多或没有任何交集的他人的生活作风,或是生活行为下的孤单影只。对其进行响应的,是属于我们自身个体做下的判断。误解它的反面则是完全隔绝于他人的,也就是独属于我们自身的孤独。这一面往往不受他人的影响,它会缔造出种种欲望的情绪,其往往和孤独的状态无关。假若我们只是从这样的误解出发去拆解孤独,那我们得到的就只有与情绪相关的内容,最终也会将个体的欲望与孤独本身混淆起来。实际上,通常受到我们误解而得出的孤独的两面,都是被改造与虚构的世俗,由我们各自的情绪建立起的假象。就像情绪很容易受到符号的控制与影响一样,一个在社会现实中被树立的简单景观,就能够轻易地捏造你正在饱受孤独之苦的错觉。那份错觉的目的则是出人意料的弱化真正的孤独对我们产生的影响。为了能够达成这一弱化的目的,它只能将属于我们各自的孤独本身,引导向欲望。对于社会现实的欲望、对于他人的欲望、对于金钱的欲望、对于某个氛围的欲望,甚至是对于身体性的、或直指某个社会现实之下的景观的欲望。换句话来说就是,社会现实往往希望我们只停留于孤独的表面。否则一旦叫真正的孤独与我们自身会面,就很容易塑造出太过迥异的个性。而迥异的个性,则是盘踞在社会现实之内的资本体系最不愿意见到的状况。因此它无数次地向你我诉说:“我们能够容纳迥异的个性,并且我们已经是最具个性的现代人类了。”所谓的“多元化”,便是为了迎合这份回避真正迥异个性而建立起的意识形态。为了对其进行负荷而建立的景观,更是不计其数。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独呢?其实经由我们前几谈的内容,结合我们对于疯狂的分析以及荒诞的理解,想要洞穿真正的孤独,已经不再是一件难事。它可以被一言蔽之:孤独就是一种自我审视的绝对状态。在一个我们自身个体不受任何滋扰的场域之中,我们看向并审视自己,绝对地排除外界的滋扰,深刻地强调并认识自我。这就是孤独本来的样貌。只是在轻而易举地得出了这份答案之后,一个可怕的真相也随之浮出了水面:即孤独本身并不是洪水猛兽,但由于社会现实的异化,使得孤独的畸变形成了许多可怕的现象。这些现象滋扰我们,使得我们产生了许多可怕的想法,行使了诸多自我已然无法理解的行为。我这里有一些非常简单的例子就能说明这一点。就比如有这样的一个人,他受到万人的追捧,无数人都爱戴他、仰慕他、跟随他。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人,他感受到了世界的关爱。世界对他而言,拥有的只有美好。美好也是他个人对于生活的定义。即使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年纪轻轻的他也依旧会感到孤独。只是这份孤独并不是真正的孤独。因为他在自我审视的状态下,习惯地会将他人的考量作为一种考量。他人对他的赞美,会叫他误认为自我之存在本身已然完美,至少要优越于大多数人。久而久之,一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便被缔造了出来。虽然“目中无人”往往惹人厌烦,但如果结合我们在这一疯狂系列中的论述,再去对那份“目中无人”进行拆解,就会轻易地发现,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其实并没有被投射向他人,而是投射向了他自己。他无视了自我之存在本身,寄居于他人的目光与赞美声中,回避了自我审视的通道,抓住并依据他人对自己做下的判断而做下判断。许多哲学观点将其形容为“行尸走肉一般的活死人”,或是“新时代的弗兰肯斯坦”。而我们在这里应该稍有严肃地拒绝这种调侃,因为那份“目中无人”之下,隐藏着的是一种隔绝于真正之孤独的疯狂。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对于“目中无人”之人都会心生厌烦的原因:大多数时候,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对方无礼,而是感受到了一个个体,妥协般地用身体将自我之存在本身(也可以细说为灵魂的存在本身)心甘情愿地自我禁锢了起来。身体此时成为了那一个个体的牢笼。我们在与其对话时,除了他者以及社会现实对那一个个体投射的符号之外,感受不到任何存在的交流。只有不在场的余音萦绕在枯竭的眼眸之中。换言之,“目中无人”之人之所以惹人厌烦,是因为我们在那一眼眸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疯狂。

与其相对的,则是另一种态度的显现。就像有这样的一个人,他出生在一个别扭的家庭里。与从小受到爱护与鼓励、被万人追捧的那位仁兄不同,他从小就被以严厉对待。竞争是座右铭,失败更可谓是家常便饭。并且这一失败通常不会被作为“成功的母亲”那般的形象提出,都是在贬低或打击的情绪之下显现。在长期以往的高压之下,他形成了一种独属于自我的渴望——一份在孤独之下徘徊的渴望:与其和他人相处,不如自己独处。远离他者的现实愿景。犹如上瘾一般的他热爱自我审视,想要一窥自我之存在的真正模样究竟如何。只是长期以往的贬低与所谓的失败,致使了他做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他拒斥任何对于自我之存在的褒奖与鼓励,并将它们通通认作为虚假,是不可能存在的幻境。假如我们上面提及的“目中无人”之人,是一个仰赖于他人考量的极端,那么这里提及的便是仰赖于他人之极端的另一面——“目中无人”的另一面。许多哲学家会将其形容为“易碎的灵魂”或“忧伤的苦行者”。而我们在这里依旧应当稍有严肃地拒绝这种带有些许浪漫格调的形容,因为那一“目中无人”的另一面、在那反面之下,隐藏的是一份对于自我之存在的迷茫。个体渴求能够洞见自我之存在本身,不断地进行自我审视,从而忽略了这一审视过程早已被他人影响的事实。矛盾般地认为自己已经隔绝了他人的影响,因而对自我之存在本身产生出了一种悲观主义式的妄想:“世界之丑恶,自我之丑恶。”他会如此这般地做下判断,并拼接出一个自认为已经显现、实则依然模糊不清的自我之存在的模样。毋庸置疑,上面的两个例子正是我们开头提及的、被情绪与欲望左右并做下定义的孤独,而不是真正的孤独本身。

幸好,由于这两个例子的极端,我自认为大多数人都不会处在这两边的任意一边。同时我们还会发现,在举出这些例子的过程之中,另一个事物随之显现了——它就是“仇恨”。为什么是仇恨呢?原因非常简单,只是因为仇恨总是被我们遗忘。在第一个例子当中,受到万人追捧的个体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仇恨总是会随时随地地、随机的、没有任何预告地出现。一个独立于世间的个体,不可能受到所有人的喜爱。相反的,假若一个个体自认为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就证明了他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这份回旋之中。而在第二个例子当中的个体,则也是忽略了仇恨的事实,也就是并非所有人都会保持中立地对他人做出判断。相对而言,立场与疯狂之下的非理性,几乎会不可避免地引导一个个体对他者做出有悖于自身理性的判断。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极端的例子之中,前一个个体忽视了仇恨本身,而后一个个体则走向了它的反面,极力地认可了他人对于自我的仇恨。由此我们更是会发现,被我们提及的这份仇恨,恰恰就诞生于这两种极端之间——诞生于忽视自我之存在本身,以及对自我之存在本身产生无边妄想的间隙里。也就是说,大多数人都期盼着来自于他人的、带有社会现实意义的、夹杂着符号性质的评判。我们游离在这两种极端之间,造就了无端仇恨与敌意的出现。当我们对他人做下评判时,往往揭示而出的是一份想要洞穿自我之存在本身的渴望。是妄图进入真正的孤独状态的期望。于是便产生造就出了种种盲目的行为。被写作“心直口快”、“快言快语”的对于他人的评判,也就是那份渴望的最为典型的缩影和体现。

也正是因为如此,荒诞才会出面调和这份偏执。因为我们在当下社会景观以及符号性质内容的催使下,太过渴望于、依存于,或者说错误的寄予,从他人身上一睹自我之存在的模样了。这也造就了第三种疯狂的出现。与这一疯狂系列里已经被罗列谈及的两种疯狂都截然不同,它在两种疯狂的下位,更可以说是被它们缔造而出的,所代表的是一种疯癫的行为,一种集体的疯狂。无疑,这种集体的疯狂,在一份洞见自我存在之渴望,也就是孤独以及仇恨的双重作用下显现了出来,下落并成为了被写作“疯狂的行为”。在加缪的著作《鼠疫》当中,这位哲学家就影射过这样的疯狂行为。他这样写道:“他们不顾明显的事实,若无其事地否认我们曾在这样疯狂的世界生活过,在那里人被屠杀,就像被打死苍蝇一样天天发生。他们还否认我们经受过绝对意义上的野蛮行径和有预谋的疯狂行为的摧残,否认我们曾受到监禁,并由此而目睹昔日的传统受到肆无忌惮的摧毁。否认我们闻到过使所有尚未被杀的人目瞪口呆的死人气味。他们最后还否认我们曾是被吓呆了的百姓,我们当中每天都有一部分人被成堆地扔进焚尸炉,烧成浓浓的黑烟,而另一部分人则背着无能为力和恐怖的枷锁,等着厄运的到来。”加缪利用一场事件,描写了我们谈及的两个极端,直指出了疯狂的行为,并将其解释为外围事件与景观的仇恨,一旦发展到一定的地步,理性就变为了疯狂。自然,我们的话题很快就会进入到关于这一疯狂行为,以及它所代表的根本精神本身,也就是之前被我们提及的那个“向自我报复”或“向生活报复”的冲动。OK,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