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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四谈:颓废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话题依旧是“疯狂”。在经历了之前关于疯狂的三场谈话之后,我有理由相信,跟随至此的观众们都积攒着一种情绪,一份想要给我们之前的所有论述套上迷信外衣的冲动。我自己也是如此,毕竟诞生并成长在科学时代的种种经历,使得我们潜移默化地产生出了那份排斥的情绪,极力地以理性或非理性的方式,拒斥任何想要准备挑战当下理性网络的事物们,自然也包括了曾经也被视为理性、如今已然被叫做迷信的各类事物。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在于,在哲学领域中,有一种观点并不认为如今被我们视作洪水猛兽的“迷信”是危险的。它认为迷信实际上是一种启蒙的征兆,并以此加以注释,陈述曾经属于所谓宗教团体的迷信,已经走向了个人。它这样写道:“普遍被忽视的是,辉煌灿烂的表象在战争和类似战争的运动会中的古代民族能量和民族激情,如今已转变成无数的私人激情。恰恰是在那些衰竭的时期,悲剧会遍布家庭与街巷,会诞生伟大的爱与伟大的恨,而且知识的火焰会照耀苍穹。”这种哲学观点的发起人正是尼采。由之前的讨论,我们很快便能理解尼采为何会想要为迷信开脱,因为他所谈及的迷信,正是我们之前所讲述的非理性,是我们用以对抗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的那一疯狂。对此,只需要稍加对照,我们就会发现,在艺术领域之中,好像也弥散着疯狂的身影,那份迷信的格调。

似乎艺术一直处在一个生长的状态,一个由启蒙走向另一段启蒙的生长的过程。用我们疯狂谈话这个小小系列的语境来说,就是艺术似乎停留在了两种疯狂不停回旋、对抗着的状态之中。夸张一点将其形容出来,就是属于人类个体的自我的疯狂,被理性编织成了一个框架,一个富有理性、也必须拥有逻辑序列的框架。而后属于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跃动在这个框架之内,就像一幅被画框固定在墙面上的绘画作品一样。绘画的内容隐含、更充斥着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只是它被属于人类个体的自我的疯狂圈出,并加以了限制,才得以教我们在欣赏那些作品时,不会产生出理性的不解。自然,我们也会对某位艺术家的作品做出极尽荒唐的评判,但绝不能忽视的是,这一极尽荒唐的评判,恰恰是理性引导我们做下的非理性的判断。从这里出发,我们发现了艺术本身所蕴含的矛盾:艺术家们妄图用一种疯狂把持并描绘另一种疯狂。例如我们在之前的节目谈及阿尔特·多费的名作《亚历山大之战》时那样,阿尔特·多费以一种理性的疯狂,被理性称为“时代错置”的方式,去刻画、描绘了另一份战争的疯狂,实则是在描绘一种在世界之自然把持之下的、指向人类的、也是指向动物的暴力本性。也就像我们在谈及亚历山大大帝或是凯撒等历史名人时,经常会出现的那一字词“征服”一样。这个小小的文字符号,它也包含着这两种疯狂的对抗与回旋。它被以一种理性的方式将暴力包裹了起来,使它成为了悦耳动听的“征服”二字。与其相似的还有“掠夺”或“谋杀”。毋庸置疑,它们所能承载的内容,远不及我们亲眼目睹一场流血惨案要来的疯狂。但它们往往传达或描写的,恰恰都是那般疯狂的场面。

很快,各位便会在这其中察觉某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好像被我们遗漏了。就像大家都能体察得到的那样,也许那一被属于人类个体自我的疯狂所限制的疯狂,无法展现它本来的模样,但我们也依旧能够感受到它的姿态,以及它在阴影中妄图突破限制与它的框架的冲动。尼采的一段话就表达了类似于这样的感受,他说:“从生活本身之中发现了生活的目的。这种目的是受到外部的否认的。这种生活就其本性来说是增值、丰富和发展。它趋向于完满与力量,趋向于一种从它本身流溢而出的力与美”。尼采所表达的观点与近现代的许多哲学家们的观点相似,他所诉说的实则是一份生活本身的积极与消极的对抗,并被外部的力量所否定。这意味着,来自于我们内部的、被用以对抗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时常处于一个分裂的状态——积极的与消极的状态。这份积极与消极,通常被写作为一个整体——“颓废”。我们通常提到颓废,都会将其理解向消极的一面,忽略它积极的意义。实际上,颓废不仅仅蕴含着自暴自弃的情绪,表达消极的处事态度。同时它更代表着人类作为个体存在时的自我审视状态。就像我们在开头提起“迷信”二字一样,颓废往往表达着一种自我启蒙的状态。我们在面对生活外部时,那无法被我们插手的生活环境,那由秩序与原则建立起的环境时,颓废的消极一面便会显现。我们以一种消极姿态下的疯狂,去理解生活外部投射而来的疯狂。而一旦生活外部的干扰消失,哪怕只是给予我们一丝喘息的机会,我们也会在面对真正的自我时,使得内在消极的疯狂逐渐地走向积极。

在这一点上,面对艺术作品时的审美过程,就给予了我们极大的提示。我们在凝望艺术作品时,甚至凝望来自于外部生活或外部世界的某一场域、某处绝景时,进入的往往不是由作品本身或风景构筑而出的所谓现实,而是进入到了属于自我个体存在的宇宙当中。在这一过程之中,我们不受外界滋扰地展开了自我审视。一切关乎于美的开端或结尾,无论是定论式的还是推断式的答案,都全权由我们个体的自我之存在得出并坐下。换言之,我们进入的实则是一种积极的颓废状态。积极地拒斥并忽略了大部分被我们认作为具有现实意义的外部生活、外部世界。短暂地否定了理性的知识为我们圈定的框架,投身到了自我们诞生以来的原初的理想之中。自然当审美过程结束之后,我们又会回到一个消极的状态,被动地接受由理性主导的框架。因为我们仰赖于理性为我们所编织的、被我们消极的、自认为理性实则为非理性的疯狂,以去理解或接受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在哲学领域当中,类似于审美过程的自我审视,就是一种自我启蒙的表现。哲学家们就这一自我启蒙写道:“每一种艺术,每一种哲学都可以视为一种救助。它要么服务于正在成长的生活,要么服务于正在没落的生活。它总是预设了受难或受难者。但有两类受难者。首先是那些因生活过度完满而受难的人。他们需要一种狄俄尼索斯式的艺术,以及一种对于生活的悲剧、洞察力与观点。其次是那些因生活的贫乏而受难的人。他们需要艺术与哲学,镇静、祛迹、风平浪静的海洋。或是另一方,疯狂、骚动和麻木。向生活本身报复。对那些如此贫乏的人来说,这是最能获得满足的一种疯狂。”

不难看出,这份积极与消极并行的颓废,与荒诞哲学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因为它正是在荒诞的欲望下被引导而出的。大可说,这积极与消极的颓废,是荒诞能被我们具体观察到的形态之一,更可以说是它显现在我们个体自身存在内部的最为普遍,也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对其产生共感的形象。结合到目前为止的我们对疯狂所进行的探索,便会发现,这一隐藏在加缪所描绘的那份荒诞之下的颓废,它所缔造的自我启蒙,有着这样的一个不可回绝与躲避的过程:即为了不被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侵蚀,我们只能以自我的疯狂去对其进行理解或接受。荒诞此时显现,成为我们能够在湍急河流中继续生存下去的求生绳索。在这一过程之中,我们的自我被唤出,展开了自我审视,也就是一份积极的颓废。那一自我启蒙的状态在被开启的同时,另一侧的属于世界之自然的疯狂又被点亮了。那些再次燃起的世界之自然的疯狂,所照亮的是一份自我审美的状态。我们借由一份荒诞的折射,得到了世界之自然火光的映照,从而瞥见了属于个体自我之存在的自由,并深深地着迷于自我之存在本身还未受到理性控制与牵绊的自由状态。而后理性苏醒,我们再一次感受到了属于个体的自我之存在,被外部社会乃至于外部世界的否定意义,还是无意义的消极,再一次盘踞在了属于个体的当下与未来之中。显然,荒诞的具体形象之一,也就是颓废,提示了我们,属于人类个体自身存在的疯狂,之所以被理性塑造,是因为人类着迷于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于是理性依照世界之自然本身的疯狂模样,为我们自我个体之存在内部打造了一个类似的疯狂。犹如死亡二谈中的那把万能钥匙一般,锁与匙被整合成了一个整体。如果用尼采那般神话性质的字词来说,就是人类恰恰是按照神明的模样塑造了自己。

就像加缪在自己的住处凝视而出的一样:“绝对地否认理性是徒劳的。理性有它的范围,在这范围中它是有效的。这恰恰是人类经验的范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想什么都弄不清楚。如果我们不能,如果荒诞生于此时,那恰恰是碰上了有效但又有限的理性,和不断再生的非理性。”这段文字中被加缪提及的荒诞,其具体的形象,那个可以被我们总结和观察而出的形象,正是颓废——那一自我启蒙的过程。于是我们才不自知地游离在了消极与积极的双重状态里。这无疑也将我们这个小小系列的话题,引向了孤独与仇恨,那个向自己报复或向生活报复的冲动。OK,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