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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一谈:庆典开始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主题是“疯狂”。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亲身经历过类似于这样的感受:当自己身处于某个群体之中时,在一个不被人察觉的瞬间,群体的身影,那些朦胧的声响突然安静了下来。自身像是被某份不知名的力量脱离了那一群体之外,叫我们以一种难得的、更是令人后怕的姿态,凝视着那一群体,以及正身处于那一群体之中的我们自身的存在。许多人会将这份姿态形容总结为“神游”。可怕的不是出神带来的心不在焉所可能会酝酿的社交事故,而是我们往往都在这份神游中体察到了一丝丝疯狂的气息。即使我们不愿、也不愿意用“疯狂”去形容那份神游之下的感受,但它也不可否认地为我们带来了一份在诡异感受下的疑惑:就是这一切是否正常?

以群体的观点和视角来说,疯狂往往会被放置在个人的视域之内。也就是21世纪心理学学者们,以及近现代哲学大家们反复述说的,所谓“是否疯狂”、“正常与否”,通常都是以结合了场域的群体、其态度、指向或信念方向,来与个体进行对比而得出的。就比如在我们目前所身处的社会现实之下,在一个求学或争取社会阶级的场域中,若有人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群体里,摆出一个所谓开明的态度,为自己的子女选择了一个并不被社会现实所认可的求学方向,就会被在那一群体之中的其他人、其他家长们认作为“疯狂的”。我们就此会发现,在此场域之中的人们,也就是所谓的家长们,可能并没有任何的现实交集。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都不曾建立沟通。更会发现,这个经由群体被对比而出的“疯狂”,只能被算作为一种形容。实际上,红极一时的现象级哲学家福柯的大多数理论,就是借由这一点出发的。以他的视角来看,这种散漫的疯狂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群体在使用权力对个体进行压迫,并迫使其顺从,甚至服从群体的命令。如果有人在群体之内反抗,那么他就将会成为群体的敌人。“疯狂”、“疯子”、“不正常”、“愚蠢”便是用来标明敌人的符号。假如我们一心从福柯为我们留下的这些记号进行追踪,势必会将话题引向权力以及权力的凝视,恐怕会与我们今天主要探讨的“疯狂”相去甚远。因为实际上有一个真正的疯狂,隐藏在了这段很难被追溯清楚的逻辑序列之中。它需要我们暂时地将视角从集中在个体的被压迫或自由意志的回旋之中解放出来,将它投向群体的轮廓,并深入进去,体察一丝不那么容易让人察觉的“不正常”。

为此,我这里有一个诡异的小故事。这个故事讲述了生活在社会现实下的一个自然小群体——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在一个更是普通不过的日子里所进行的一些、可能并没有或无法将作为聆听者与旁观者的我们认为“普通”的诡异事情。这个故事总结起来可能就那么几句话,它这样写道:“有这样的一家三口,每一年都要在一个看起来和那一年里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差别的日子,举行一个仪式。仪式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复原一张照片上的场景。自然仪式过程的唯一参考与参照,就是等待着被复原的那张相片。它被端端正正地挂在餐桌之上的墙壁上,等待着家庭成员们的就位,复刻出它所记载下的内容。父亲按照照片的记载端坐在桌前,母亲则是准备饭菜,开始描绘照片显现在桌子上的各色菜式。而家庭成员之中的孩子,也像是被感召一般的被召唤回至这个家,也许在年岁上相比相片上所记录的姿态,他已面目全非,但也依旧仪式般地尽力还原相片上的场景。”我敢相信,各位的敏锐一下就洞穿了这一被我形容为“诡异”的仪式,它其实就是“庆典节日”。并会认为这所谓诡异的仪式,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各位有着类似于刚刚那样的想法,甚至做出了一个我在故弄玄虚的结论,那么这有可能是我在这期节目里最应该庆幸的事情。因为这预示着我们接下来的解释在各位眼中就不会显得那么艰深了。

之所以各位会产生出疑惑,或是做出一个我在故弄玄虚的论断,都是因为各位正身处在某个群体之中,并认为这一群体正在行使的行为,诸如节庆行为是相当合理的。确实如此,我们在这里并没有在探讨它的合理性,而是在进行一个反问:就是为什么?为什么反复地进行这样的行为?为什么要复刻一个来自于过去的场景?复刻一张相片所记载的内容,即使时间的烈焰已然灼穿了相纸本身,使得它成为了一份意象,一个牵连着过去的、徘徊在回忆性质内容之中的意象,也叫我们不停地去追寻它,复刻它,年复一年地完满它的存在。假如我们拨开群体的身份,自觉地从群体中出走,秉持哲学的理性,以一个他者的视角再去凝视刚刚我们所诉说的内容的话,一切就会变得明晰起来了。我们也自然而然地能够体察到那份被我们形容的“诡异”究竟在哪里。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使我们在重复某些重复的行为,不停地行使某份存在于群体记忆之中的行为。那张高悬在餐桌之上的相片,此时既是一份意象,也是一份象征。象征着我们各自的追求,却最终下落在一份群体的记忆之上。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这一仅存一天的光景实属诡异。合家团圆成为了一个符号,指向的并不是幸福的本质,而是时间性的烈焰,一个容易丢失自我的“失乐园”。时间戳穿了我们保有个体思想的维度。理性此时不会也不能发挥作用,它被群体的盲目所抑制,亦如勒庞在百年前诉说的那样。我们在此时此刻、此种情形之下,只会认为自己正在进行着正确的事情。当然,我们并不是在借由勒庞的观点,或福柯的视角来阐述欢庆节日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揭示并见证一种疯狂。我猜各位已经体察到了,它就显现在了各位对刚刚我们上述言论产生出小小疑惑的那一刹那。

我们曾经大段落地论述过,属于我们个体自我的存在本身并不存在于当下和过去,而是显现在未来之中。换言之,当我们信誓旦旦地准备把握并理解当下中的自我存在时,会恍然发现它已然成为了过去。而“过去”二字的模糊,又无法使我们从中得出一个共同认可的公共概念。也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可以将其牢牢把握的逻辑链条。也就是说,既然我们各自的存在,只能在一个反直觉的、一个不会叫我们轻易认可其可信的、一个一切都可能会发生的未来,那为何我们会莫名地开始怀念过去,并以一个行动性的、属于未来的自我个体的存在姿态去仪式性地怀念呢?为什么这一切是否正常?换言之,为何我们执着于缅怀与感受过去那已无法被揭示的自我个体的曾经之存在?又是哪种力量催使我们莫名地进入一种群体的无意识状态,共同去感受和欢庆所谓的节日氛围,去还原或纪念一个叫做“合家团圆”的意象?

德国哲学家尼采,给出了一个鼓舞人心的答案。在他的著作《悲剧的诞生》中,他描绘了哲学领域之中的著名理论,就是“酒神精神”。酒神精神的由来与我们今天所谈论的内容,也就是上面举出的那一三口之家的诡异小例子类似,并且它更能使我们感受到其中的疯狂性质。酒神精神来源于古希腊文明的酒神祭奠。在这一庆典之中,人们行使与恪守一份共同的意向,便是打破禁忌、纵情欢愉、解放自身,以使得自我与自然融为一体。这预示着人们会放弃文明本身,投身狂放与野蛮的一端,使自我处在一种去理性的失控状态。如若以现代心理学的视角去看待酒神祭奠,包括去拆解我们当下的节日庆典的话,大可以用“找个理由畅快发泄,痛快玩乐”来一言蔽之。也就是说,现代的科学视野,依旧将这些内容解释为理性的,即使其中显现了非理性或去理性的内容,也只是认为他们用理性编织了一个能够暂时抛却理性的契机或理由而已。只不过尼采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酒神祭典中包含着一份迷狂,一份柏拉图在讲述审美时所诉说的迷狂状态。只是待审的对象已然不再是艺术作品,而是我们自己,也就是属于我们各自个体的自我存在之本身。

在尼采的思想中,由酒神祭奠而来、酒神精神下的那份迷狂、那一恍惚之间,使得我们在理性中不能被整理或总结而出的属于过去的自我的存在显现了出来。此刻,在那一恍惚之中的疯狂下,人与人抹除了各自存在的边界,成为了一个整体。需要我们注意的是,这个整体在诉说的并不是群体本身,而是跳脱出了在仪式庆典之中的群体躯壳的、已然完全显现出各自灵魂的、被尼采称之为“观众”的一个整体。也就是说,那个被我们自认为正在庆典之中的“我”,早已剥开了群体的躯壳,自觉地出走到了观众的位置上,冷静地凝视着发生的一切。就像各位在我们上面举出的例子中,所想要进行反驳的短暂冲动一样,我们冷静的、犹如恶魔一般的注视着被快感与盲目所牵动的、那一被理性誉为野蛮或幻想的一切。我们用理性疯狂地将一些去理性的行为看作为平常或本应如此的事物。仔细思考一下,我们在庆典之中,无论是如今流行在社交行为之中的大型音乐节,或是所谓的传统仪式或节日时,都自以为是在理性之下做出的行为,而忽略了促使我们进行这一被称之为理性行为的潜在力量。就像在节日之中被酒神灌醉了一般,理性地享受着一份“醉境”。而这一我们自认为是秉持着理性的享受,实则是去理性的、最近之短暂姿态,就是一种疯狂的状态。我们冷静地看向了真正的自己,并为各自以往的存在献花。看似是一份对于过去的弥留与怀念,实则已然跳跃至了未来,以一个疯狂的状态行动至未来的存在之中。例如哲学家尼采所诉说的那般,庆典节日的疯狂,与伴随着它而来的种种诡异与反常,那份迷狂的姿态与疯狂的状态,提醒了我们人生的悲剧性所在。也像我们今天用来举例的三口之家一样,阖家团圆的意象,实则是一个悲剧的意象。只有还未达到所谓合家团圆的家庭,才会想要为其献花,以寄希未来能有真正的合家,以及不需要约定才能达成的团圆。庆典的快乐所释放的不是快乐,而是希望能够快乐的、属于曾经我们个体自身的存在本身。

就此,我们揭示出了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一份疯狂。只是我们会发现,这份疯狂在哲学家尼采的注视下,与一个十分古老的事物有着高度的粘合。我们可以粗略地将它总结为“宗教行为”。在下一期,我们将围绕着宗教行为继续探索疯狂,并揭示在一个近现代哲学领域显现,但其实十分古老的危险思想。OK,我们这一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下期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