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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三谈:自掘坟墓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话题依旧是“疯狂”。在上一期讲述疯狂的过程之中,我们谈及了两个自然:一个是人造的、属于人类的自然,一个是属于世界之自然本身的自然。谈及了连接着两个自然之间的中间地带,并在一种古老虚无主义的提示下,借由宗教的暗喻,追寻到了两种疯狂的显现。只是它们还没有被完全地揭示出来。幸好,我们虽然受困于两种疯狂之间的互相回旋,但也依旧借由之前的讨论做出一个判断:就是人类一直都在行使一种疯狂,抵御另一种疯狂的侵袭。这也将我们的话题引导向了荒诞哲学。也许在那里,我们可以发现并揭示这两种互相映照、追逐、对抗、且永无休止、不停回旋着的疯狂,以存在的大部分形式,并结合我们现在所身处的当下。

来审视虚无主义,会赫然发现虚无主义其本身就已经存在着明显的裂隙与矛盾。至少在我们目前的眼光之下,真正对立于现代虚无主义的,正是一种古老的虚无主义。那种古老的虚无主义,在我们如今的术语下显得无比地积极。它绝对地肯定着西方虚无主义观点自始至终都纠缠着的一个疑问——那就是“神明是否存在?”虚无向被暗喻为宗教的人类群体本身提出问题:“如果神明并不存在?如果那些被人类标记为意义的、不存在的神明是不存在的,那人类该如何是好?”这时,那古老的虚无主义却惊人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便是那个被标记为意义的“不存在的生命”,它肯定存在。在这里出现了一段看似矛盾的陈述,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既然已经确立了神明的不存在,那么又为何要纠结于它存在与否呢?古老虚无主义便是在这样的场域之中,与现代虚无主义产生了不可弥补的裂隙。古老虚无主义认为,两种不存在的,前者所指向的是非现实,而后者指向的是现实。也就是神明虽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但它以某种我们无法察觉的能量,活跃在非现实的“地狱”里。现代虚无主义与其完全相反,它认为两种不存在的,前者是现实概念的不存在,而后者的不存在是非现实概念的不存在。也就是说,现代虚无主义在科学文化的发展之下,先行对那一被暗喻为宗教的人类群体追寻与标记的意义展开了否定,并将它投射到了现实层面。而古老虚无主义,则肯定着那一被追寻与标记的意义,并认定那一意义本身就是人类本身。

就此,在这两种虚无主义的裂隙之中,另一个围绕着“如果神明不在”的疑问被提出了。德国哲学家尼采发问并总结:“如果神明不在”这样的疑问,其实本就包含着对于神明曾经存在的肯定。它看似是一个假设的姿态,实则摆出的是一个肯定的态度。无论是哪种虚无主义,二者都会被这样的态度引导向极端,也就是“肯定的存在”与“肯定的不存在”。于是尼采抹去了“如果”二字作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上帝已死”。这一结论在对世俗的批判之余,又隐含着另一份对于神明的态度,并表达了两种虚无主义接受或拒斥神明存在的理由:即作为人类无法理解生命,因此排斥神明的存在。毋庸置疑,这样的理由,放到我们当下的生活场域的视角来看,会显得非常的滑稽。但是在哲学领域之中,它却显得尤为地严肃。在这里,我们要简单地为尼采表达出的这一理由给出一个解释:这位德国哲学家实际在阐述的是一份事实,以及连接着这一事实的担忧,就是人类由于自身理性的局限性,而无法理解超越了理性的事物,因此便无法探究那些超越了理性的事物是否存在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神明不在”这一问题本身,就超越了人类理性所能探索的范畴,因此其问题本身的出现,就是不合理与非理性的。

现在我们以一种联系于实在的,也就是现实的态度和眼光来看这样的陈述。想象一下,当我们准备着手解决或征服某一难题时,行使某个等待被处理或已经处理完毕的事物时,突然一种思想钻入了我们的脑内。理性犹如木偶那般的,被外部的某种力量摆弄,并向我们发问:自己所努力的方向、解决的问题、争取的目标是否是有意义的?将这一现实中时常会出现的状况,连接对比至我们刚刚的陈述,便会赫然发现,我们实则在自问的,就是那个在现代社会现实下听起来相当不着边际的问题,也就是“神明是否存在”。实则这样的问题是无法被解决的,因为它已经完全脱离了理性所能够掌握并加以思辨、得出结论的范围。没有人能为未来10年做出一个理性的预测,并总结出当下自我为未来10年所行使的行为是否拥有一个意义。更不用说,这一意义往往还被套上了虚假的衣壳这一点了。换句话来说,当我们在生活中反问自己意义为何时,实际上就已经坠入了一种非理性的疯狂。目的则是为了应对并抵御另一种疯狂的存在,也就是人类理性无法理解并触及得到的、理性之外的所有内容。在大部分情况下,能够被我们察觉到的、能够被我们自觉的一份理解,实则是理性催化下的一份理解。而在这种情况下,人类因为理性自身的局限,而抛弃了理性自身,以一种非理性的疯狂去理解另一种无法被理性触及并理解的疯狂本身。用尼采的思想来述说,它就是以一种超人的疯狂姿态,去理解神明本身,去超越人类自身的理性,从而洞开那一被人类追寻已久的意义。

英年早逝的哲学家加缪,将这种以疯狂的姿态去应对疯狂的内容,将它们二者进行联系的、中间地带之中的堡垒——那个被暗喻为宗教,却直指人类群体本身的堡垒——协作为“荒诞”。在加缪构筑的荒诞哲学之中,我们会很容易就虚无主义想象出类似于这样的一幅场景:一个人在追寻意义的途中备受打击。因为他既不知道意义该如何被理解,也没有发现意义为它所指明的方向。自身局限的理性,只能做出一个“世间万物皆偶然,自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自然之中”的定论。因此他想到了死亡,但死亡在这里并不被作为一种解脱而显现。因为他惧怕死亡所带来的无意义,亦如活下去所得出的无意义一样。于是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有悖于理性教导之下的行为:他拿出铁锹,一下一下地为自己掘出了一个坟墓。为的不是让自己躺进坟墓之中,而是坟墓的出现,它所指向的死亡,能叫他暂时地忘却缠绕于意义的疑惑,能叫他望见那座坟墓时,体察到死亡所带来的“活着的温度”。那一坟墓便是荒诞显现的记号。而在非理性的驱使下,随着铁锹以及被掀起的泥土一同翻滚的,就是荒诞本身。加缪因此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对一种荒诞精神来说,理性是徒劳的,而在理性之外则一无所有。”并做出了一个类似于这样的结论:现代人类依赖并仰仗于荒诞才能存在,甚至存活下去。由此出发,我们便目睹了被谈及的两种疯狂的模样。

独属于我们人类的疯狂实则来自于理性本身。人类自我的理性本身,就夹杂着非理性的内容。它以现实为根据,用思想的方法,为每个人类的自我构筑了一个非现实的、属于自我存在之本身的宇宙。个体自然就成为了那宇宙,也就是自我理性的主人。用尼采的思想来说,便是成为了掌握自我存在的神明,是一段非理性的事实。然而,就像人类理性自身所携带的局限性一样,理性往往对于现实,也就是在面对世界之自然本身时,有许多无法作出解释并加以理解的内容。因此,理性也选择了他认为最为理性的处理方式:便是以存在于自我之内、被理性构筑而出的宇宙的非理性,也就是要我们以自身存在之非理性本身,来面对世界之自然本身,以非理性的姿态去面对只能被作为与理解为非理性的内容,以疯狂去面对只能被我们理解为疯狂的位置。直到我们习以为常,便形成了荒诞,成为我们回旋于已知与未知、意义与无意义之间的砝码。另一种疯狂,也就是世界之自然的疯狂,也许它本身并不是一种疯狂,但因为人类自身理性的局限,而不得不将其认作为非理性的对照,为自身存在这本身所构筑的自我宇宙之中的一份非理性。之所以理性在一个我们无法自觉但能够自明的状态,做出这样的判断,并催促我们进行种种非理性的行为,都是因为它们之间本身就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就此,我们发现了两种疯狂的类型,以及荒诞的显现。它充斥在生活的或是非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工作、学习、艺术、文学,或是联系与自我的审美,都显现了这两种疯狂,并被荒诞连接至一个整体。我们接下来就将从艺术的角度来探讨这两种疯狂,以及作为其纽带的荒诞,并以此去考察由刚刚讨论所指向的另一个疑问:也就是由人类理性所构筑的那一宇宙,乃自我之存在本身,假如其非理性对照于无法被理性解释并理解的、世界之自然的非理性,也就是自我存在之本身的无意义与世界之自然的无意义,能够相互对照并有着相似性的话,是否意味着我们的理性,是在潜移默化地按照世界之自然本身,构筑我们的思想,形成一个属于自我存在之本身的宇宙呢?或是用哲学家尼采那般神话性质的字词来说,我们究竟是按照神明的模样塑造了自己,还是神明按照自己的模样塑造了我们?OK,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下期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