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三谈 文化的自恋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主题依旧是自恋 。在上一次关于自恋的谈话当中，我们讨论了虚构性的社会存在，探讨了其含义，以及它与现代性的自恋现象有着怎样的联系 。我们发现虚构性的社会存在，其真实的面貌是由社会现实、经由商品符号，伴随着消费行为的“我”共同构成的一个幻想 。这致使了现代性的自恋现象，它无论是病理性的或是非病理性的，其内在逻辑所指向的，都是经由社会现实建构而出的一个虚假的自我之存在本身 。我们通常都会将这种现代性的自恋现象归纳为“秩序的自恋”，就像它正式诞生在并被建构在秩序之中的一样 。只是另一个问题也随之显现，迫使我们不得不面对它：就是社会是由个体的存在组成的，那么它又是如何反转来制约组成了它的个体并形成秩序的呢 ？从这里出发，我们将更加深入地去探讨现代性的自恋现象，并一探它的另一面 。

不知道各位是怎样理解“秩序”二字的 ？是针对于自己的生活之上的井井有条，亦或是针对于他人的服从规则、遵纪守法 ？实际上，秩序本身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看似是对立于一切非秩序的模糊概念 。从根本上来说，秩序是从混沌之中被人为寻找而出的、有迹可循、同时可供归纳与总结的规律和现象 。也就是说，秩序其实是从所谓的混沌之中被提炼而出的，其本身就是一种知识的结构 。它犹如知识体系的建构方式一样，需要人们去辨认、去分类、归纳并做出总结，从而生产出能够叫人快速接受并记忆的知识主体 。大可以说，秩序并不像许多人从生活视角理解的那般是一个有序的结构，它恰恰与此相反，如同知识那样，是一个看似拥有着有序结构体系，但实则却时常出现一些完全可以被称之为混沌的剧烈变化的综合体 。知识体系的革新换代与其自身的剧烈变动，我们都有目共睹 。单单哲学这一门学科，在近代知识长河就经历了本体论、认识论以及语言哲学的三个阶段 。他们各自的理论也都互有矛盾与驳斥 。假若以一个最上位的姿态来观察他们，我们几乎无法将诸多学者们、有识之士们提出的假想、猜测或建构的理论体系，合并为一个可以被称之为秩序的整体 。然而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此，就是我们始终认为这些知识是秩序的，似乎有一种牢不可破的、近似于某种被我们自明的思想，犹如基石一般的兼顾着这些上层建筑，叫我们认可他们以秩序之名的合理性 。

重点就在于此，就是那一被我们自明的坚固基石，实际上就是混沌本身 。就像我们从所谓的混沌之中提炼知识的行为一样，所谓秩序也可以简单地被理解为：我们将原本混沌的事物重新整理了一遍，用自己认为可靠效率的方法归类总结了下来，并重新为它命名为“秩序” 。社会也是如此，正因为社会就是秩序的产物，是被人用提炼知识的方法建构而出的以规则为核心的有序结构 。因此，如果我们来到社会规则的源头，去探查社会制度秩序的原貌，便会发现它其实与人类书写知识的方法并无二致，也就是从混沌之中挖掘并整理出可用之物，再加以归类和总结 。大可以说，混沌的同时也是秩序的 。就像社会现实构筑自身规则而参照的所谓“混沌一隅”那般，它所参照的是如今在知识体系下，已经让我们认识到其内在秩序规则的自然本身 。人类对被知识冠以了“弱肉强食”的自然进行了仿造，抄写下了自然的框架，并以知识扩充其内容，形成了社会主体 。而诞生在这一被建构出的社会主体之下的人们，在接受其框架内的知识之余，会按照社会主体所提出的要求，犹如遵从自然法则一样的去遵守社会主体规制而出的规则，行走在它的诸多结构之间，以至于令诞生在社会主体之中的人们，会将社会现实错认为自然本身 。但在实质上，它是一个仿造了自然框架的、独属于人类的第二个自然 。它与自然的关系只是一种归纳总结并对其进行模仿的关系 。

然而真正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此，也就是降生在已存社会主体之中的人们将社会现实错认为了第二个自然这一点 。它造成了一系列的出现在现代社会现实中，也就是所谓的第二自然之中的诸多文化现象 。其中最为瞩目的一个就是，人们建构文化已经从归纳、整理、总结自然之内容，仿造自然之内容，走向了不断的归纳、整理、总结现代社会现实之内容，仿造所谓的第二自然的内容了 。也就是说，现代社会的文化在不断地仿造来自于曾经被文化建构而出的社会现实本身 。文化在仿造文化并生产出所谓的新文化 。如今的文化已经丢弃了自然本身，更可以说是拒绝了秩序的源头，拒绝了那曾经被秩序称为混沌的原型，转而通过现有的知识模型来批量地生产文化 。

现代社会的一大悲剧性症结就在于此 。就像人类无法拒绝自然规则那般，降生在现代社会现实之中的人们，也无法拒绝社会现实所建构的规则 。也就意味着他们在一个所谓的第二自然之中，只能被动地接收与接纳一个又一个的由文化仿造文化而生产出的新文化 。这使得生存在其中的人们，会逐渐地将所谓的第二自然信奉为自然本身，并与真正的自然割裂 。我们会将这一过程或结果总结为“拟真” 。拟真的概念有别于虚构或是欺骗 。就像我们刚刚分析的那些内容揭示而出的一般，拟真将一种人之存在的缺席显现为了一份存在，把幻想的事物表现成了真实的事物，同时透过文化的方法渗透人们的认识，以削弱幻想与真实的对比，直到人们接纳它就是真实本身 。由此，我们先前提及的虚构性的社会存在才得以诞生，因为它就是社会主体本身，连接着其自身框架中的文化，不断拟真下的产物，直指并侵染了所有降生在社会现实之中的现代人 。

回忆一下我们便会发现，文化仿造文化而生产出的拟真文化，在不断地影响与教导人们真实与虚假 。对于电视剧的模仿行为，综艺以及娱乐制品所传达的观念，往往也都成为了生活的理想 。广告以及商品的参与，画下了人们对品位高低的参考线 。我们即使不认为某些商品能为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变化，但也会默默地接受那些商品隐喻了或表达了某个自己所追求的对于生活的期望 。

在这里，如果我们在理解并接受了以上的论点之后，再去考察现代性的自恋现象，就会发现一个诡谲的事实 。正如我们之前探讨的那样，人生来的自恋情结是混沌的 。我们说到我们自诞生之日起，就有着所谓的自恋情结相伴，其所彰显的便是心理学领域的学者们总结的病理性自恋型人格 。我们的自信毫无由来，我们的自私似乎与生俱来 。而也正是那份毫无由来的自信，与脱离了文明动因的自私，使刚刚降临这个世界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产生了好奇 。我们大胆地啃咬玩具，毫不畏惧地把玩刀具，初生牛犊不怕虎般地不计后果，直到玩具为我们的口腔留下创口，锋利的刀刃割伤了我们的皮肤，叫我们认识并学会了听从自然的规则 。而后在文明的教导下，我们领教了社会规则的严密，并从中学会了秩序的重要性 。在这一过程之中，我们会发现所谓混沌的自恋情结，其对照的正是真正的自然规则本身 。它教导我们混沌其内在的法则，也就是自然法则 。而后社会现实的参与和规则，却使得我们对真实与虚假产生了模糊的认识 。拟真作用于我们对于所谓的第二自然的理解，并逐渐替换掉了原本的自然本身 。

也就是说，那一被心理学学者们认作为病理性的自恋型人格，也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自恋情结，实际上是一种真实的对照与混沌，来自于自然的精神面貌 。之所以心理学学者们会抵制并拒绝这一精神面貌，是因为在这一精神面貌下所折射出的情绪状态，有悖于拟真的第二自然所教导的真实与虚假，因为真实与虚假被彻底地颠倒了 。这样理解起来可能有些晦涩，我们不如用一个简单的例子对其进行总结 。假如我们将现代社会现实看作为一个整体，更大化一些来说，将它看作为一个人，便会发现这个被称为社会现实的人，其自恋情结已经从原先的对照于自然，也就是由原先的对照于自我之外的外在事物，转而向内景，并且只去对照一个被幻想而出的自我存在之本身了，也就是不停地去对照一个虚构性的社会存在，一个在拟真之下不断仿造自身而生产出的拟真文化 。换言之，现代性的自恋现象之所以普遍，是因为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拥有着现代性自恋现象的社会之中，生活在一个自恋的社会与自恋的拟真文化体系之中 。这同时也是社会学的学者们与心理学的学者们产生分歧与争执的关键所在 。至少在社会学的学者们眼中，心理学的诸多论断，在以社会结构的方法去分析时，其结果都是相反的，或是本身就深陷于一种悖论的 。就像秩序与混沌的关系一样，也像人类文明发展至今所出现的那些二律背反一样 。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所谓的病理性自恋情结其实是不存在的 。原先被我们阐述为秩序的自恋情结，那在社会现实情境下可以被称之为健康的自恋情结，所彰显的实质，是一种处于社会规则容忍范围内的追寻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自我救赎的欲望 。一个在妄想自身的虚构性社会存在时，一个在拟真文化体系中妄图寻找与分辨真实，并为自己制造一份生存动因的欲望 。这也是为何在自恋情结之余，几乎所有现代人都会发出那一反问：就是我为何而活？我为何而努力？一切究竟是否拥有意义的真正原因？也是虚无的裂隙会内在的不断扩大的症结所在 。好在现代社会在经历了这样的洗礼之后，在时至今日的当下，人们出现了大规模的反叛现象 。这一反叛似乎宣告了拟真消亡的再途，更是预言了文化再一次恢复活力的可能性 。对照于现代自恋情结来看，它似乎也意味着人们已经从我们谈及的所谓健康的自恋情结，在那个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中挣扎了出来，开始学习真正的面对自我存在之本身 。自恋情结也就此改变，不再是心理学学者们口中的自信与否、自大与否，或病理性与否，而是一种叛逆，一种在遵守第二自然之规则的前提下，却去行使或探索自然本身的探索精神 。只不过这一反叛究竟是否只是昙花一现，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对它进行观察 。

好的，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再见，拜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