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梦境与废墟
诗性、梦境与废墟 欢迎回来。大家现在看着的视频片段,来自于电影《石榴的颜色》(The Color of Pomegranates)。这是一部用诗的方式去讲述诗的电影。这部电影既是18世纪诗人萨亚特·诺瓦(Sayat-Nova)的传记,同时也是导演谢尔盖·帕拉杰诺夫(Sergei Parajanov)用镜头谱写的诗歌。帕拉杰诺夫的诗歌表演是个人化的,是自我的。整部电影没有完整的台本,而参演的演员,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大多时候都面无表情。唯独出现的只有肢体动作。在镜头结构的引导下,那些动作被缓缓地融合进整个舞台之中,视觉上形成了犹如壁画一般的传记,气氛上则形成了犹如传记一般的梦境。
诗词几乎离不开“梦境”二字,而帕拉杰诺夫的这部《石榴的颜色》,则是用诗词的方式拍摄了一部传记式的梦境。这场梦不是一场能够愉悦人们感官的美梦,但它却具备了所有美梦都会拥有的神秘色彩。18世纪宗教式的生活场景,被以诗的方式用镜头的方法复刻而出。到了观众眼里,它们则更像是一幅神秘的壁画,一袭叫人捉摸不透的舞台剧。梦境如此令人费解,一场可以被记下的,会叫人耿耿于怀,会拥有许多解释,但没有任何一个解释,是能够解答梦境主人对于所梦之事的疑惑的。这就像梦与诗的联结,难以被厘清的联系。
著名的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曾经在他有关讨论诗学的著述中说过这样的话:“一种强大的力量将人的思想、回忆和梦境融合在一起。在这一融合中,联系的原则则是梦想。” 梦想是什么?梦想是一种憧憬,是一系列的与我们上半辈子紧紧联系,并将那份联系继续延续到下半辈子的一个过程。一个人,无论是想逃离某种命运,或是对自己在过去所做出的行为抉择感到抱歉,亦或是在面对过去时,只能瞥见一片朦胧,感受到一种迷茫,无论如何,梦想都会成为他继续前行的动力。所以,假如一个人失去了与自己过往的联系,那么他也就失去了梦想。梦想不是一个目标,而是拥有无数目标的一种方向。梦想将思想、回忆与梦境联系在一起,可惜这样的联系是混乱的。而唯一能够厘清这一混乱的重要线索,就是生活。我们能脱口而出的那些诗人的名字,无论他们生在怎样的国度,他们的涵养如何、辞藻华丽与否,我们都会发现,他们的诗句几乎与生活气息形影不离。其中一些诗词用思想击打生活,一些诗词用回忆牵动生活,一些诗词用梦境映照生活。生活对于诗词的重要不可言喻,它抽象而又生动地展现了直觉的知觉,默不作声地描绘了随他而来的情境,随他而去的时代。
就像奥登(W. H. Auden)在《染匠之手》(The Dyer's Hand)中向世界抛出的那份期望一般,他希望能够在高等学府中新设一门专门培养诗人的学科。他甚至在书中明确了这门学科的规则,他写道:“要求每个学生照看一只家养动物,并开垦一块小花园。” 能看出许多人都认为,诗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赋,更重要的是隐藏在天赋身后的生活阅历,也就是如何去面对生活,又会以怎样的姿态去看待生活中的生命。所谓的对于生活的直觉,就是由此出现知觉的;所谓的对于人生的梦想,就是由此蔓延与生长的。生活有两种:一种是我们亲身体验的自己的生活,另一种是我们在其他人身上所观察到的生活。无疑,无论哪种,它们都会为我们提供丰富的经验。这种经验有时候不是可学习性的内容,不是那种“应该或者不应该”、“正确或者不正确”,而是集中于一个个体对于人生经历的感悟。诗词恰恰就将自身最大的力量集中在了这一点上。也因此,我们有时候看到对于诗词这一载体的评价时,都会感到一种茫然,甚至是不屑。作为现代人,这种直觉会让我们下意识地像对待生活中的民俗与迷信一般地去看待那些总结式的论调。从一些方面来看,一些民俗的迷信说法,确实与诗词有着相似的共通之处,其中最大的相似就是它们都来源于生活。而不同的地方在于,诗词并没有要求任何人去相信它,它的力量并不来自于人们对它的盲从。它所彰显的力量向来都是温和的。从怀疑它的存在价值到成为它的信徒,诗词在这期间所提出的唯一要求,就只是大胆地去生活,放肆地去感受。
就像帕拉杰诺夫的这部《石榴的颜色》一般,如果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它,那么它将是一部毫无意义的烂电影。摒弃了运动镜头的粗制滥造,夹杂着神秘主义的迷信与故弄玄虚,抛弃了演员表演的过分自我表达等等一系列的批评都可以用在他身上。可假如人们以诗人的角度去欣赏它,随之出现的感受,则会与那些批评的声音截然相反。这部电影讲述了些什么?标准答案是亚美尼亚诗人萨亚特·诺瓦的一生。但也就像这部电影表达出的诗性一般,这个所谓的标准答案,几乎无法安慰与说服所有人。因为它有着太多的关于梦境的演绎,有着太多象征性的隐喻,宛如一段表意直接,却又让人遐想无限的诗句。也因此妄图揣测与解读这部电影的某一幅画面的内在含义,就只能造就一个个奇异与永远也解释不清楚的误会。因为在这部讲述一位诗人一生的电影中,其实出现了三位诗人:一位是主角萨亚特·诺瓦。他作为一名吟游诗人,从孩童的璀璨绮丽,到少年时对于文化的好奇,直至年迈之后迎接死亡的命运。一切就像被安排好的一场轮回一般,笃定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另一位诗人就是导演帕拉杰诺夫。他用诗词的方式、镜头的方法,利用神秘的隐喻,揭示并表达了属于他自己的诗歌,一首属于电影世界的、描写着另一位诗人生平的诗歌。同时他还向世人宣示着他对于艺术的信仰:人一定会死,诗人有一天也可能不复存在,但那些诗歌、那些艺术,则是不灭的。第三位诗人则是每一位观看这部影片,并试图参与其中的观众们。如果他们在观看时感到迷茫,并在那份迷茫下,想要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找到一个能够让自己幸福的理解,那么在那时那一刻,他们就也成为了一位诗人。总有一天,在生活的洗礼之下,他们自然会得到一个属于他们,同时也属于所有人的答案。这是一部关于诗人的电影,是一部关于诗的电影,是一部关于艺术的电影,是一部关于梦想的电影。在这个由梦想与激情产生的世界当中,人能成为一切,诗人能成为一切,艺术能成为一切。
大家刚刚听到的这些内容,其实是我以前的一篇老文章了。这篇文章可以说是,将我们前几期探讨废土文化美学在浪漫派的视角下,将有关于诗、废墟、精神世界以及信念等概念的意象的总结。我觉得它作为我们这一阶段性探讨的休止符啊,是再适合不过了。总之,感谢各位的支持与厚爱,那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我们之后的节目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