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和诗的诗 在废墟的瓦砾下 废土文化美学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这期节目将继续以浪漫派的视角来探讨废土文化美学的话题。这次我们将展开这一话题之下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废墟”。在上一期关于废土文化美学节目的最后,我们引用了这样的一段话:“有一种诗,它的全部内涵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关系。这种诗按照类似的哲学韵味的艺术语言,大概必须叫做‘超验诗’。它作为讽刺,从理想与现实的截然不同入手。作为哀歌,漂游在二者之间。作为牧歌,以二者的绝对统一而结束。超验诗应当把现代诗里屡见不鲜的先验材料和预期与艺术反思和美的自我反应,结合成一个诗的理论,讨论诗的能力,并在这种诗的每一个描绘中,同时也描绘自己。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同时是‘诗和诗的诗’。” 显然,这段文字的前半段展开的是它的语境,而重点则被放在了后半段,也就是那个非常重要的结论:“诗和诗的诗”。
那么,我们该怎样理解这个所谓的“诗和诗的诗”呢?它又与我们今天说到的主题——“废墟”二字有着怎样的联系呢?在这里,我还有一段文字想要与大家分享,它能在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之前,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甚至感同身受我们今天接下去将要谈论到的内容。这段文字这样说道:
“王尔德曾说,‘活着是世界上最罕见的事,大多数人只是存在,仅此而已。’要说他说的太他妈的对了。我没有罹患任何大脑方面的疾病,心理状态不能说健康,但也不会岌岌可危到叫我丢失自己的心智。然而日复一日的不停回旋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空港、飞机、轮船、火车、大巴、出租的奔波,却让我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疾病。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它绝不是任何心理病症。我个人将它形容为一种瘟疫。若是真要谁来为这瘟疫般的疾病负责的话,我会认定那个为我或其他受害者们逐字打下出差行程的孩子,必须负上主要责任。整整4年的时间,我都几乎会在同一个时间登上火车、飞机、轮船或大巴,下榻同一家酒店,入住相同的房间。因此每次醒来,我都不由得会思考一个问题:‘今天是几号?我到底在哪家酒店?’以此来回忆我在哪座城市,以及我来这座城市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原本的我天真地以为出差是个快活的差事,对于从小就不安分的我来说,能够四处奔波,不用坐在办公室里,不用重复地面对领导的扑克脸,更不用穿着那些容易卡着脖子的衬衣,就意味着我能自由自在地拿薪水,顺便在旅途中还能惬意地欣赏乡野风情。起初最令我扫兴的就是飞机,那该死的玻璃还没我的脸大,大多数时候根本看不到外面。然后就是火车后勤部门,也就是那位负责行程的天才,总是将我的座位安排在过道上,美其名曰方便。再来就是大巴和出租,你总是会惊喜地发现,其他乘客为你留下的惊喜,而那些小惊喜们则会叫你离玻璃、离那个能够眺望世界的窗口远远的。起初旅行的节奏总是能让我听到许多声音,人群乌乌泱泱的行进声,就像地下通道里的回响。然后他们渐渐消失下去,留下的是火车上孩子们打闹的烦人语音。再然后他们也渐渐地消失了。最后就连大巴和出租上的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气味,也变得平常起来。原本风风火火的旅途,那些容易叫人心烦意乱的意外,开始变得平常。我也逐渐地对这些事情波澜不惊起来。也许对其他人来说也是这样,我也逐渐地成为了生活中的摆设。我的出现仅是一种存在而已,就像是被陈列在不知哪个角落的玩具一样。”
这段文字听完,我猜老观众应该立刻就意识到我们要说什么了。没错,就是我们在之前节目中有提及过的一个概念,一个叫做“两个世界”的概念。许多人类学以及社会学的学者们认为,我们面临着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是自然的世界,是地球原本的模样,是还未经过人类改造的世界的模样。另一个世界是人类缔造而出的世界——人类缔造而出的人造的自然世界,钢筋水泥般的城市、高楼大厦、公路、铁道、座椅、沙发、空调、电脑,都属于是人造的自然世界。那么为什么叫它“人造的自然世界”呢?因为我们出生降临在人造的世界里,生活在人造的世界里,大多数现代人会在人造的世界里生老病死。也就意味着对现代人而言,人造的世界已然拥有了一种自然的属性了。我们面对人造的世界却浑然不知,叫我们在生命中认为它是自然的世界本身。然而在非极端的情况下,自然的世界与人造的自然世界,是有着一定程度的交叠的。现代人可以说是诞生在了一个人造的自然世界当中,但也还没有完全地脱离自然世界的影响。人类学的学者们认为,自然的世界应该与人造的自然世界达成一种平衡。社会学的专家们则补充道,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如果自然的世界影响过大,便会对我们的生存造成威胁。相对的,如果人造的自然世界影响过大,也会对我们的生存造成威胁。前者的生存威胁来自于现实,是是否能存活延续的生存问题。后者的生存威胁来自于心灵,是是否还想要继续存活与延续的问题。我们刚刚上面那段文字所叙述的,正是这两种生存交叠所带来的、只可能在21世纪的当下诞生而出的、围绕着“自我”二字的命题。而我们之所以要提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即将面临在废土文化美学下的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也就是我们今天的主题“废墟”:它究竟是属于自然的世界,还是人造的自然世界呢?
经过思考后,我们会发现,一处废墟的美感,伴随着的其实是人造的自然世界重新回溯到自然的世界的过程。惊奇的地方在于,这一过程并没有完全走完,它停止了下来,停在了一个处在人造的自然世界与自然的世界之间的状态里。因此,许多学者们在大量的人文研究背后发现,废墟拥有一种能够叫人宁静的威力。这种威力一部分来自于对于时间的惊叹,使人们第一次能够切实地感受到时间的步伐、它的破坏力。并且这份被映射出的惊叹并不来自于个体,并不来自于人的生老病死,而是来自于废墟所带来的“人类文明随时间逐渐消散的惆怅”。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心灵,是对于自然的向往,就是心灵想要摆脱人造自然世界其规制的渴望,是一种观看着人类文明逐渐消散时所带来的安慰。
啊。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废墟并不是在当下或是在废土文化下才得到注目的。早在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就兴起过关于废墟美感的讨论。他们将废墟的美感形容为“如画美”(Picturesque beauty),甚至专门有一本书就叫《寻找如画美》(The Search for the Picturesque),教导人们如何去追寻、探索那些在城市周围的废墟们。有点类似于著名景点一类的旅游小册子。以至于发展到后来,“景点一般”的废墟美感已经满足不了英国民众们的需求了,因此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现象,那便是利用建筑的方法,人工地搭建一些仿古遗迹,将它们放在自家的花园,以供欣赏。富人们搭建的仿古遗迹,那些废墟们通常都具备一定的规模。而穷人们也不甘示弱,一张残破的、爬满枯藤的椅子,也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就此我们也发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废墟”二字之下的“非自然”,也就是人造的自然世界,与“自然”,也就是自然的世界,处在了一个非常暧昧的关系当中。例如我们上面提到的,它们停留在了一个非自然向自然过渡的状态里,而那一状态正是我们心灵的审美状态。换句话来说,就是在面对废墟时,在我们能够体察到废墟的美感时,心灵的审美状态一直都处在一个被打开的状态。它与单纯地从绘画艺术作品上体验到的审美情感不同,它拥有一种能够直戳我们心灵要害的威力。这份威力的大小,不亚于时间所带来的破坏力,以至于学者们将它们二者等同了起来。这便是我们在开头为何要提到上期的结尾那个关键——“诗和诗的诗”——为何会提及它的主要原因了。因为从诗的角度来说,在意象上,我们可以将人造的自然世界,看作成一首属于人类的诗词;将自然的世界看作成一首属于自然的诗词。啊,现在大家应该都、都明白了啊,都听明白了。我们开头说到的“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同时是诗和诗的诗”,其实也在意指“废墟”二字。只不过它指的是废墟所带来的那份意象。换句话来说,就是废墟意象其实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我们光鲜亮丽的城市,一尘不染的街道,实际上正是自然的世界——那个未经人类改造的自然的世界之下的心灵废墟形象。只不过人类的过度开发,让自然与非自然的平衡被打破,而自然也最终会将其还原至一个平衡的状态,成为我们能够用眼睛真切观察到的废墟景象。
聊到这里,我们还能发现另外一件事情,就是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被模糊了。在这里,我想与大家分享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大型社会实验的案例。在某社交平台上,曾经出现过一位知名的网红模特,名叫“Lil Miquela”,一度受到追捧,并接到了一些知名奢侈品品牌的广告。然而之后人们却发现,这位模特压根就不是人类,而是由计算机视觉技术搭建的一个虚拟形象。在事件的结果上,我们听到了一种非常有趣的声音,就是无论那位知名的模特究竟存在与否,但它在我们心中已经存在过了。这个事例告诉我们,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对我们人类的心灵而言,本来就是模糊的。问题只在于我们怎样以各自的姿态去界定真实和虚幻的尺度。而众多学者则告诉我们,在现代社会高速发展的状态下,真实和虚幻的失衡往往是一种必然。这种必然会剥夺我们对于世界真实一面的感受,虚幻的景观会渐渐地占据心灵的主场。因此我们的心灵才会诞生出一种欲望。诗人们以及社会学家们会说,这份欲望是对自然的渴望。而在我们今天的语境中,这一份对于自然的渴望,我们会说:它是一种“凝望废墟的心灵欲望”。
废墟处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在真实的一侧,是自然的世界与人造的自然世界逐渐回归平衡的过程。而在虚幻的那一侧,则是人造的自然世界,也就是人类世界所打造的光鲜下的破败,许多丑恶的事物,许多丢失人性的事物,许多令我们的美好心灵难以启齿的事物。在这真实和虚幻的不断交替之间上演,在废墟之上。令人意外的是,我们却没有因此而感到汗颜或恐惧,而是获得了一种古怪的宽慰与反思。宽慰于那些埋藏在墙壁背后的真相终于被揭露。反思在原来光鲜亮丽的城市,已然是一座巨大的废墟。其实在这一期开始之前,就已经有观众在私信中说到了这一点,他直言战争、宗教和人性。他说:“在那片废土之上,人类复刻着过去的错误。即便有人创造了意义与美,不是导致了新的悲剧,就是与人的存在一同消逝。” 实际上,这位观众已经感受到了废墟的意象,感受到了“诗和诗的诗”。同时,听到这里,我们会发现一件事情,就是浪漫派视角下的废土文化美学,认为审美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审美心理或审美心理学的问题了,而是超越了感性审美的个人哲学问题。因此,我们在面对这个世界时,与其说面对的是真实的世界本身,不如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被诗意化了的、更准确来说应该是被我们个体诗意化了的、诗意的世界。
施勒格尔就此提出:“诗的任务不在于维护自由的永恒权利,去反抗外部环境的暴虐,而在使人生成为诗,去反抗生活的散文。追求诗就是追求自由,诗的国度本身就是自由的国度。” 没错,废土文化下的大多数作品们,在浪漫派学者们的眼中所进行的,就是还原一份废墟意象,利用其意象,将我们本不愿承认和不愿面对的内容展现出来。在废墟意象的包裹下,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被模糊了,自然与非自然的界限也被模糊了。我们将自己的心灵悬置在了另一处,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叔本华将那个地方称为“孤独”,他说:“从一切美得来的享受、艺术所提供的安慰,是艺术家忘怀人生劳苦的那种热情。是天才不同于别人的这一优点。对于天才随意识明了的程度而相应加强了的痛苦。对于他在一个异己的时代中遭遇到的寂寞,孤独是唯一的补偿。” 叔本华所想要表达的是,以美感而言,在我们今天的语境下,就是以诗意和废墟意象来说的话,我们对于美的愿望、对于艺术的期望,围绕的多半是痛苦、凄凉、空虚和烦闷。望见的是永恒于美好之背面的寂灭。就此我们会发现,废墟意象其实带有浓烈的厌世色彩。将人类世界变为废墟,一种现实意义的废墟,才能挽救存在于世、被包裹在崇高与伟大皮囊之下的丑恶人性。大致就是类似于此的气质思想。
于是我们会发现,话题由废墟和废墟意象转向了另一处——两个字:“悲剧”。例如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的那一席话:“正当我们仿佛同生存之无限欢欣合而为一之际,正当我们在最近的陶醉中期待着这种快乐永垂不朽之际,在这一刹间,我们就深感到这种痛苦的锋芒的猛刺。纵使有恐惧与怜悯之情,我们毕竟是快乐的生灵,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众生一体,我们就同这大我的创造欢欣息息相通。” 就此,废墟意象由此跃进,开始了新生和超越。叔本华的寂灭和尼采的超越,成为了浪漫派视角废土文化美学的重点,也就是人类追逐意义、没有意义就更要创造意义的起始点。我们下一期的废土文化美学,就将围绕着这一主题继续展开讨论。OK,我们这期节目就先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同时如果大家有什么感兴趣的话题,欢迎私信,我们会穿插在这个系列节目的间隙之间。如果大家喜欢这些节目,就请多多点赞、多多收藏。那我们下期再见喽,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