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猫——〈原子之心〉剧情剧作解读分析

在之前的两期节目当中，我们聊到了《原子之心》的艺术，或者应该说，我们聊到了这款游戏的剧情是在怎样的思想蓝图下被构建，并用具体的艺术形式进行暗示，用艺术形式将它表达出来的。我们聊到了达达主义与超现实主义，说到了达利。我们聊到了主奴辩证法与伪自我说，说到了拉康。最终我们整理出了一个结果，就是《原子之心》这款作品所反映出的矛盾情绪。一方面它进行了大范围的自嘲，其中包裹着自卑的情绪；另一方面它又十分骄傲，同时强烈地抨击着西方的不理解与敌意，抛出了一个虽然已经脱离我们生活，但是却叫人无法反驳的观念，也就是拉康的“自我已经死亡，自由意识只是一种虚妄”。所谓的自由与民主，只是在不同规则之下的不同游戏而已。只要我们需要去面对这个世界，就无法避免被规制、被规则甚至是被控制。只要我们与他人进行联系，就无可避免地会被影响、被篡夺，甚至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就像那句著名的话一样，对吧？那句“他人即地狱”。

而我们今天的节目将会讨论一些，相比上一期而言，会显得更有意思一些的内容。我们会详细地来看一看这款游戏所携带的象征性，以及隐藏在那份象征性之下的冲动。而我们围绕着象征性这一话题所讨论的角度，依旧会从剧情的方向出发。至于原因嘛，我相信大家经过了几天的对于这款游戏的体验之后，也应该都发现了，就是这款游戏有着一定程度的实验性质。它把传统剧作观念中应当被当做旁白的内容，以艺术的形象或艺术的形式进行了展示，而不是直接的陈述或解释。

以故事的概念来看，那我们所谓的剧本，我们所熟知的那种剧本，或者应该叫它文本也行。它有着三种不同的对话方式。我们最熟悉的应该是旁白对话，也有叫它为陈述对话的。之所以说这种对话我们最熟悉，是因为它在三种类型当中最为明显，也是最夸张的一种。通常戏剧里会大范围地使用这种旁白对话，那这种对话有一个特点，就是会用独白的方式来直接地向观众，向作为观众的我们陈述情感。就比如“哦，朱丽叶，你可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的悲伤。”那这种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旁白对话。第二种我们也不会太过陌生，小说里经常出现，它就是学习文学的人天天都在研究的语气对话。我们会在这种对话当中，看出或听出一个人的性格、出身，以及正在进行对话时的情绪，甚至是某些正发生在故事当中的特定事件。那同时还能模糊地感受到时间的方位。我们能看出语气对话，相比较大段的描写或是自我表达的旁白对话而言，更容易让一个人物活灵活现起来。第三种，也就是电影里最常用的就是场景对话。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之前的学者们，那在以前的一些学者们，在勾勒和描写场景对话时，都将它与我们上面提到的另外两种进行了非常明显的区分。啊，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方便我们进行理解的故意之举。但然而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当然场景对话相当混乱，可以说它结合了旁白对话与语气对话，同时又被添加上了另外一种无声的抽象语言，也就是电影镜头。

而针对于我们今天所讨论的内容，电影的场景对话中的一大特点，也就是可以不使用和依赖任何对话形式，只单单依靠镜头的抽象语言来进行表达的特点，就将会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我们先来看一则短片。我们刚刚看到的那则短片是苏联导演普多夫金非常著名的带有实验性质的短片。我想从事电影或从事相关行业的小伙伴，应该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几乎只要讲到镜头语言，对吧，就一定会聊到这则短片。没错，这则短片并没有描写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但是它似乎又在表达着什么东西。这些来回穿插的几个镜头，无疑能够影响作为观众的我们的内在情绪，从而使我们直觉性地进行一系列的联想。就比如：男人的面孔、死去的孩子、柔美的女性。它们也可以被写成腐败、疯狂、死亡、甜美。这些符号性质的内容，将不存在的意义串联起来，经由我们的内化，再通过直觉性的感受，使我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要为这组没有意义的镜头建构一个时间序列，即使我们自身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到正在做这件事情。并且这组黑白镜头也没有给出任何有关于时间的提示。最终，我们看到的内容，或者说我们想要获得的意义，便成为了象征性的内容或意义，成为了我们想要看到与想要得到的内容。换句话来说，就是象征性，在主观情感下所呈现出的客观意义，往往都是我们所希望得到的意义。在故事的概念中，这种象征性的内容，会被归为被隐藏的内容。而在电影领域当中，电影领域的场景对话当中也是同样的，我们通常会更亲切地叫它们为故事的暗线。

我们现在再来看一段某部剧集当中的一个故事片段。

（视频播放声音：in my time I see is almost up mr. gloi I don't quite know how to say this But ever since I first saw you I've had the greatest urge to touch you oh max thanks please wait you are max claudi get out of here Get out of here Get out of here Get out! get out get out of here leave me）

这是大导演希区柯克在他著名的剧集故事集当中的一个叫做《玻璃眼》的故事 。我们刚刚欣赏的段落，恰恰就是象征性内容的最好体现 。那这则故事的内容并不复杂 ，它讲述了一名女性疯狂地迷恋上了一位腹语木偶演员，一路追随着这位帅气演员的巡演，最终却发现原来自己眼中帅气迷人的男子才是木偶，而那个他本以为是木偶的小个子，才是他一直追随的演员本身 。就是在刚刚大家看到的那个段落，这则短片就表明了我们之前节目里有聊到过的象征性的模糊，也同时说明了象征性内容，在我们的主观情感下，在缺乏文本的描述下，我们会主观地看到我们想要看到的内容 。并且我们更能在希区柯克的故事，或者说他的所有电影作品里，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这位导演是一位擅长使用暗线的高手 。包括大家所熟知的《惊魂记》，也是最好的例子之一 。

只不过相比较于我们刚刚谈论到的那些内容，《原子之心》的剧情架构，或者说它对于暗线的处理会更加隐晦。这种隐晦，就不由得把我们对于这部作品的剧情评价分到了两个相当极端的两个方向：那一个是相当高明，另一个就是不知所云。《原子之心》的剧情，无疑也进行了暗线与明线的区分。只不过它并没有那种希区柯克式的明暗交替，也不像其他游戏制品似的，用旁白对话或语气对话的方式来指明或交代暗线的方向与含义。并且这个小制作组也深刻地认识到，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资金来进行场景对话的表达。这种表达就是我们刚刚聊到的镜头语言。我们都知道，《最后的生还者》系列，绝对是目前游戏领域中镜头语言的天花板。之所以说它是天花板，是因为它有着可靠的技术力，以及大把的资金支持人力，来完成与构建那些细腻的镜头。而之前推出的游戏《瘟疫传说》也遇到了与《原子之心》相类似的问题。于是制作人员们抛弃了镜头语言，也就是场景对话，转用语气对话来表达明线，用旁白对话来阐述暗线。可以说，《瘟疫传说》的成功是建立在良好的文字功底之上的。

而我们今天的主角《原子之心》，则完全抛弃了上述的两种做法。它将暗线与明线完全割裂，利用几乎没有序列的艺术运动轨迹来解释其暗线的内容。或者说在《原子之心》这里，并没有明线与暗线的区分。故事的明线可以说是完全为了服务暗线而存在的。我们甚至可以妄加猜测，这个故事有可能是先写好了暗线内容，然后再以暗线为基础，扩充出我们所看到的明线故事的。也因为这一点，这个故事的明线内容会给人感觉有点愚蠢和幼稚。

故事的暗线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被埋下了。游戏首先向我们抛来了达达主义——“这个做起来简单便捷，有领域内专攻、示意派先锋、荒诞达达主义的杰出专家特别研发。管他什么鬼主意，算我一个，你不是刚刚还说要赶时间吗？”——告诉我们达达主义是存在于这个游戏世界当中的。紧接着我们又体验到了超现实主义的内容，仿佛走进了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的画作当中。很快我们知晓了游戏传达给我们的一个概念，有一个叫做林伯玉的地方。实际上喜爱神秘学的人可能都知道，游戏中的这个“林伯”指的就是林伯玉，地狱的“狱”。一个在宗教意义上被解释为地狱边缘的地方。包括洛夫克拉夫特，都曾在他们的作品里体现过与林伯玉相关的内容。只不过在《原子之心》这里，这个原本宗教含义尤甚的“林伯”，被去除了宗教内容的具体意义，只留下了宗教内容的象征性，演化成了犹如超现实主义画作一般的地方。所以我们会说，这个地方其实更贴近于一个意识游离与存在的位面，一个更类似于梦境的地方。我们会在故事中发现，少校经历过死亡，那么也就意味着少校同志可能已经去到过林伯玉了。

于是当我们再次梳理剧情的时候，就会发现游戏中隐藏着大量的与艺术作品相关的暗示内容。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也是我们所有人都会熟知的，就是在少校同志踏上这辆列车时，那列车上所使用的音乐。这段音乐来自舞剧《胡桃夹子》第二幕第三景的《糖梅仙子之舞》。那无疑舞剧到了这一段落，我们也都知道，《胡桃夹子》的故事也就快要结束了，因为它已经讲到了王子回到糖果王国之后的内容了，对吧？而我们更清楚，少校同志在游戏故事的时间序列当中，所谓的第一次进到林伯玉，恰好就是在搭上列车之后。我们完全可以将这一段落，当作整个故事的一个转折，也可以将它看成是对于之后故事的映射。糖果王国欢迎胡桃夹子这个王子的归来，林伯玉同样也欢迎着少校同志的归来。

更加有趣的事情是，《胡桃夹子》本身所讲述的就是一个有关于梦境的故事。同时我们在林伯玉当中，肯定也注意到了一个明显的细节，就是那只没有形象的猫，那没有形象的动物。毕竟它太吸引人了，太引人注意了。这其实也是制作组给出的一个提示，这只猫我们不可能不熟悉，它就是大名鼎鼎的薛定谔的猫。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在结局到来之前，少校同志每次进入林伯玉之后，他的形象都发生了改变，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毛茸茸的，可可爱爱的样子。你看还有小爪子。没错，相比较薛定谔的猫，他这个时候就变成了薛定谔的人。并且我们都很清楚，薛定谔的猫之所以是薛定谔的猫，是因为它还在盒子里，它对于作为观察者的我们而言是未知的。我们可以理解，少校同志的前几次林伯玉旅行，都处在一个观察者的位置上。因此他在林伯玉当中观察到的自己的形象，也是一个未知的形象，就像薛定谔的人一样。这就意味着，少校同志在那些时候，并没有完全地融入或进入林伯玉，他还是能够再出来的。而等到故事结束，结局上演之后，我们会发现少校同志不再是毛茸茸的形象了。制作组还故意地展示了身体的镜头，好让我们看个清楚。我们也都明白，薛定谔的猫在什么时候才不会是薛定谔的猫？那要么打开盒子，要么进到盒子当中。很显然，少校同志留在了那个盒子当中，和他的妻子留在了那个盒子当中。

我们现在再来梳理故事的暗线，就会发现它比明线要更加精彩，并且所有的思想性内容，都被埋放在了暗线当中。从达达主义到超现实主义，再到拉康的伪自我说，故事的思想就是在表明，要达到真正的自由，只可能是灵魂的自由、意识的自由。人与人之间的相互限制、道德的规制、群体的规则、社会的规训，都是限制我们自由的枷锁，包括了我们的肉体，都是限制我们心灵的牢笼。它表达的就是一种苦楚的情怀。苏联的体制曾经带来过的伟大，但也带来了严厉甚至是残酷的规训。同时它还在嘲笑西方世界的讽刺，认为他们的自由民主一样是需要规则的，不是自由的。而出生在规则之下的自由，终归只是一种虚妄而已，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由此我们就会发现，《原子之心》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处理暗线，就造成了一个问题，也就是理解上的困难。我们开头说到的旁白对话以及语气对话，都变成了充实游戏的工具文本，而不是核心思想。换句话来说就是许多游戏明面上给出的内容，给我们的内容已经不再是他明面上的意思那么的简单了。就比如上一期视频中，有许多小伙伴私信给我的问题，就是关于左邻与右邻的问题。许多人都在纠结，到底哪个是左，哪个是右，他好像说我们的少校左右不分是吧？他搞混了。然而就像我们刚刚所聊到的那么多内容一样，就像我们刚刚提到的象征性的内容一样，也就是我们从象征性内容上得到的，往往都是我们想看到的内容。这一点一样，这对于少校同志而言，对于这个游戏的主角而言也是一样的。在林伯玉那个自由的地方，那个由意识构成，由超现实主义者梦境一般的地域，直觉才是主人。所以我们应该尊重少校同志的看法，毕竟我们体验的故事，是以他的第一人称视角展现的。因此，不管左邻还是右邻，少校同志认为是右邻，他就是右邻。而之所以制作组选择了少校同志口中的右邻，只是想要暗示“直觉性”三个字而已。就像我们在上一期所说的左脑思维与右脑思维一样。

听到这里，大家也都发现了，游戏的暗线内容其实都是象征性内容。而我们所说到过的象征性内容，或者说缺乏了文本的象征性内容，恰恰是我们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么说，我们刚刚的大段讨论，也可以总结成是UP主我想要看到的内容呢？没错，完全可以这么说。这也是讨论象征性的模糊性时，最让人觉得无从下手的一个地方。

只不过制作组也通过手套查尔斯向我们传递出了一个信号：“凭什么明明人人平等？平等也分三六九等。”查尔斯刚刚说了什么？他说“人人平等也会分三六九等。”显然，制作组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游戏会引发的不同讨论方向，比如政治方向，比如情怀方向，对吧？他们借查尔斯之口说出的“三六九等”，并不意味着并不是表面上的它的含义的阶级高低与否，而是大家关注的方向不同而已。就像那台电冰箱。我身边有一位从事写作的女性剧作家，她对那段话的反应是：“啊，看起来这个制作组和他一样，在描写杀人的情景时，总让人会觉得他是在搞色情。”也就像双子舞伶一样，很多人在面对双子舞伶的时候，只停留在了表面上的内容，那只停留在了“瑟瑟”上，而忽略掉了他们的内在模糊性与象征性。就像我们很多人都没有在结局当中，右伶头上的五角星其实悄悄地消失了一样。

最后还得是我们的查尔斯，我们的扎哈罗夫，我们得用它来做结尾。它本身也充满了一种象征意味。这段来自鹅妈妈童谣的词，就送给他了：“一个扭曲的男人，走了一里扭曲的路，手拿扭曲的六便士，踏上扭曲的台阶，买一只歪歪扭扭的猫猫，抓着歪歪扭扭的老鼠，它们一起住歪歪扭扭的小屋。”

OK，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结束了。估计有人会问：“诶，你说薛定谔的猫在盒子里，那为什么最后查尔斯看到了薛定谔的猫出现在了现实世界的？”关于这个问题，大家就可以畅所欲言，大胆想象的。OK，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先到这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感谢各位的支持，我们之后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