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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癫与艺术——〈蔑视〉的艺术风格解读释疑

我们今天的节目将会围绕着《蔑视》展开,一同来追溯一下《蔑视》这款游戏的艺术风格、它的由来以及内在意象。其实我刚刚说的那句,多少有点歧义是吧?因为实际上我们要追寻的并不是《蔑视》这款游戏的艺术风格。毕竟我们都知道,它所承袭的其实是黑暗艺术,也有人喜欢叫它暗黑艺术,更有人称它为疯癫艺术。其实大家也都能听得出来,我们刚刚提到的三种叫法,恰恰就展现出了对于这一艺术形式的三种不同的视角与态度。

所谓疯癫艺术的叫法,夹杂的是追溯这种艺术形式其来历的愿景,更在乎的是这一艺术形式其源头的意象来自何处。所谓黑暗艺术,这样的叫法则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情怀,裹挟着在月光、废墟等等文化意象下诞生的哥特式艺术的思想,认为这一艺术形式与哥特式艺术以及浪漫主义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暗黑艺术这样的称呼则离我们最近,是一种经由现代艺术领域中的超现实主义的熏陶,而后又在千禧年的电子文化中萌发出的对于梦境、对于虚拟空间、对于意识的一种展望与遐想。

这是一个非常宽泛与庞杂的话题,因此我们这期节目可能会长一点点。但就算把时间拖长,也未必能一鼓作气地将这个庞大的话题整理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程度。从中世纪充满宗教意味的疯癫,到浪漫主义怀抱下的哥特,再到现代艺术中的超现实主义,这些都与我们今天的话题,也就是《蔑视》的艺术风格,也就是与我们刚刚说到的那个处在朦胧中的这一艺术形式,有着难以厘清的关系。同时也就注定了我们的这个话题不会轻松。因此我还是觉得,把这个话题分成几期来聊吧,呵呵呵。

OK,那首先我们先来看一看疯癫艺术这种叫法。为了了解它,我们就不能只驻足于当下,我们得先回到14世纪的中世纪,去了解一种埋藏在欧洲人们意识之中的疯癫意象。不知道各位对于“疯癫”二字,有着怎样的个人理解?但是我想大多数都会将它与“疯狂”以及“癫狂”联系起来。在14世纪的欧洲,就发生了一件足以用“疯狂”形容,也足以让身处于那一环境与年代下的人们为之癫狂的大事件。没错,玩过《瘟疫传说》的人都知道,这个大事件就是黑死病的爆发。在当时,教会为了控制瘟疫,确立自己的权威不被丢失,而建立了许多的疗养院塔楼,借此将感染了黑死病的人集中,将他们与健康的人隔绝开来。同时我们也都知道,在那个知识普及率极低的年代,恰恰就是因为黑死病的突然到来,诞生出了一种对死亡的反思情绪。毕竟在那一时期的欧洲,原本反复无常、冷漠而又来去无踪的死亡,变成了一种近在眼前的事实。相比战争而言,这种死亡的出现更加悄无声息。当死神脱下了面罩,逼迫人们直视他的双眼时,也不由得逼迫欧洲的人们开始思考死亡的意义。

当然,就像我们刚刚上面已经说到的一样,由于知识的普及程度,黑死病所留下的,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死亡的敬畏。只不过这种建立在死亡之上的敬畏,很快就会随着一种现象的诞生而发生转变。在黑死病过去之后,在鼠疫暂时销声匿迹在欧洲大陆之际,麻风病又到来了,促使因为黑死病而对死亡心存敬畏的欧洲人民开始潜移默化地达成一种趋于集体意识上的共识。这个共识就是:排挤身患恶疾的是一件极为正确的事情。就比如在黑死病爆发的时期,去隔绝那些得了瘟疫的人一样。也因此,他们开始排挤那些身患麻风病的病人们,即使是开设疗养院的教会,他们也会以上帝的名义用“罪”的说辞,对吧,对麻风病人进行不同程度的歧视,进行不公平的对待。渐渐的,这种排挤就从排挤麻风病人、排挤身患恶疾的人,转变成排挤那些患有未知病症的人,其中就包括了在当时被称为“疯人”或“愚人”的精神病人们。

说到这里,我们就必须要提及三个字:“愚人船”。如果大家现在上网检索“愚人船”三个字的话,检索的网站会告诉我们:“愚人船”是塞巴斯蒂安·布兰特所创作的诗歌名称。我们不妨就花点时间来看看这首叫做《愚人船》的诗,究竟写了些什么?这首诗歌全诗总共有112个章节,7000多行句词。诗词的其中一段是这样的:“愚人船的船舱内安置着各式各样的愚人,愚人们并不悲叹人生苦海,他们只希望驾驶着愚人船径直驶往希望之乡愚人镇。因此船舱里的思想活泼,愚人们的面貌生动。他们蠢笨、轻率、鲁莽、狂妄、自负、傲慢、放肆、堕落、荒淫、品行不端,人生的负面概念一股脑的粉墨登场。可是愚人们的思想却是如此苍白,因此全力以赴驾驶的大船,只能笔直地驶向生活的灾难和道德的毁灭。”

我们不难看出,布兰特所要描写的愚人,也就是那些精神病人们,他们的苍白拥有着一种近似于纯真的品质。他们品行不端,违反道德,但是却通通都拥有着一个单纯的目标,也就是前往所谓的愚人镇。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我们刚刚提到的那个所谓的愚人船,更像是一种更接近于一种文学上的意象。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愚人船”恰恰是真实存在的,货真价实的愚人,那些精神病人们货真价实的船,那些驶往所谓的“希望之乡”的大船。这些愚人船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处理那些风言风语、滋事或品行不端的疯人们,是一种排挤。而这种排挤出现的原因,我们上面刚刚说到了,正是因为黑死病和麻风病为欧洲大陆的人们带去了一种集体意识上的转变。有趣的是,这种集体意识上的转变,不仅仅是一种现象,更是诞生出了犹如布兰特那些诗词一般的文化意象。浪漫一点来说就是,如果我们要寻找一个现实生活的现象和艺术的意象相结合的例子的话,我们能找到最为贴切的、最简单的、最易懂的就是“愚人船”了。

从古希腊开始,水对于欧洲大陆就拥有着非凡的意义。而在中世纪时期的天主教世界,认为水是纯洁的。因此让疯人出海航行,就好似用水对它们进行了净化一样。水域和航行,在那个时代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从欧洲文学或者天主教文化影响下的集体意识来看,疯人们被送到千枝百杈的江河上,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相当于被送交给了脱离尘世的不可捉摸的命运。换一句好听的话来说,就是交还给了上帝。疯人们也就成了最自由、最开放之地的囚徒,被牢牢地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之中。他们是最典型的人生旅客,是旅行的囚徒。他们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们一旦下了船,人们不会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之间的不毛之地,才有他们的真理和他们的故乡。大家注意这句话:“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之间的不毛之地。”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熟悉?是不是与我们之前聊到的梦核与怪核的阈限空间,以及我们多少都有所接触和了解的、盘踞现代艺术领域已久的超现实主义,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没错,这便是“愚人船”这一意象所带给文学与艺术世界的深远影响。

我们在上面说,黑死病让欧洲的人们认识了死亡。之后黑死病消失,麻风病又开始肆虐,让欧洲人民在集体意识上发生了一种转变:排挤身患恶疾的人,遣散所谓的疯人,就是这一意识转变下的行为现象。愚人船的出现,大量集中驱赶疯人的现象,开始逐渐地改变欧洲人们对于死亡的态度。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总结就是,他们把对死亡的敬畏与不安,转去了它的对立面,转向了自身。嘲弄取代了肃穆,疯癫取代了死亡。可能这样让人听得有点云里雾里,是吧?我们不如举个例子。这个例子很简单,因为文化意象而导致人们的精神追求迅速转身的例子,其实就在我们的身边。就像我们当下时代,从唯美主义的审美,逐渐走向了它的对立面,也就是快文化时代的审丑。其实其根源性与我们上面聊到的欧洲人们对于死亡的转变态度是相同的。当美在大众视野中愈发朦胧,甚至不可被追求时,人们便会出现一种戏谑的态度去对待,以嘲弄的方式去看待自身或是他人。这是一种根源性的精神需求,或者说精神上的改变。与我们说到的欧洲15世纪后半叶对于死亡态度的转变如出一辙。当然,我们这里所说的审丑,它所奉行的标准并不是一个学术标准,并不是美学上的标准,而是社会学范畴下的大众标准。总结来说就是大众审丑的情绪是:“你看,还有人比我丑,比我傻,对吧?”而欧洲那个时期,死亡向疯癫的转变是:“你看,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死更糟糕的事情,就是被流放、被放逐、被遣散到茫茫无边的大海上。”

在这种集体意识的转变之下,在“愚人船”意象的催化下,我们提到的疯癫艺术也就此出现在了美学的研究领域。它来源于死亡,但是却站在了死亡的对立面。疯癫艺术的诞生,代表了艺术形式从那个时期开始,逐渐地走向了开放与自由。它意味着人们在多重事物的规训中,让意识世界在形式的控制之下,被自我解放了出来。换句话来说,就是人们的思想变得更加自由了。一些文学作品甚至已经能够摆脱宗教,大胆地进行讽刺类的创作。也就像我们都知道的那样,文学与绘画通常都有着相互审视、相互借鉴的习惯。因此,所谓的梦幻、所谓的意识流、所谓的超现实,才能脱颖而出,才能走上艺术历史的大舞台。

疯癫这一意象,对于整个欧洲的艺术领域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疯癫反转整个文化意象的魅力,来源于人们精神世界的变化。在未受死亡的洗礼和熏陶之前,文学作品和绘画作品几乎都在平行地诉说着人类世界的真理形象,都是人以真理去驯化野兽。发生改变之后,便有了野兽以恐怖与未知的形象,来向人、向我们诉说真理,诉说正确与不正确。就像我们在迪士尼动画里看到的那些比人类更具备人性的野兽形象一样。题外话一句,《美女与野兽》的文化意象就是诞生于此的。

许多学者的观点是,疯癫意象表达着疯癫艺术,而疯癫艺术其实就是黑暗艺术本身,也就是暗黑艺术本身,也就是我们正聊着的《蔑视》这款游戏所调用的艺术风格。更准确来说,应该是疯癫艺术所具备的文学意象,影响了《蔑视》这款游戏所调用的风格形式。即使它经过了时代的变迁,而产生了外在形式上的变化,但是也掩盖不了疯癫这一意象在其内在的保留。

首先,我们能确立的这一艺术形式的第一个特征是,它与死亡平行两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换句话来说,就是它与死亡这一话题是息息相关的,但是却并没有与死亡产生思想上的、意识上的融合,而是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或嘲弄、或敬畏、或自言自语,或对其评价。著名绘画艺术家戈雅的晚期作品,就有着这样的特质,特别是这幅著名的《农神吞噬其子》。同样的,我们在现代艺术领域的近现代绘画作品上,也能洞见疯癫艺术。就比如超前卫绘画艺术家恩佐·库奇这幅《醉酒的音乐人》。同时我们也不难看出,疯癫艺术强调的不是思想运动,不是技法追求,更不是描绘方法,而是在强调一种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意象。大家现在看到的美国绘画艺术家约翰·柯林的作品《感恩节》。作为一幅被创作在2003年的作品,我们能看出,它依旧保留了古典绘画作品所特有的模仿与叙事风格,有着所谓的现实主义的味道。那但是请大家注意,在这幅有着简单叙事、强调真实的绘画作品当中,我们依旧能察觉到一种怪异,一种肢体上的夸张而带来的怪异。这就是画家柯林的拿手好戏了。换句直白的话来说,就是这幅看似使用了现实主义手法的绘画作品,其描绘的人物的身体比例并不是真实的,是处在一个失调的状态的。就连被作为背景的空间也是扭曲的,不真实的。而这些内容结合起来,想要表达的正是一种嘲弄的情绪,一种与死亡结伴,但同时又对立于死亡的疯癫。如果用文学的方式去解读,我们更会发现,在约翰·柯林的话中,在感恩节的这一天,似乎死亡才是它真正的主题,而桌上的那块只能被称为生肉的火鸡,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乍看起来好像我们聊到的这些都与《蔑视》的艺术风格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至少它们看起来,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但也就像我们在开头所提到的一样,之所以有学者会称它为疯癫艺术,正是因为这种艺术形式的大风格,始终没有逃脱疯癫艺术的圈圈。那没有逃脱那个诞生于中世纪,却一直延绵至今的疯癫的文学意象。我们大可以说,所谓黑暗艺术或暗黑艺术,它来自于疯癫艺术,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它来自于疯癫意象。这一切都来自于疯癫,来自于愚人们的纯真。

仔细地去欣赏这类艺术作品,我们会发现一种动机上的纯真,拥有着一种单纯的、毫无道德限制的、或可怖或夸张的纯真。就像我们刚刚说到的那几幅作品一样。在疯癫意象的阴影笼罩之下的艺术作品的第二大特征,就是保有着一份愚人们的纯真。这份纯真代表的是一种单纯的动机,伴随着的是一个美的过程,是一种破坏欲与探求的表现。其中还夹杂着所谓的幽默成分,对吧?怎么说呢?呃,就比如说在我那个年代,男孩们喜欢搭积木,有一大部分人拼搭积木,其实是为了最后的一道工序,就是在完成之后推倒它,为的是感受积木坍塌时的美感。一部分女孩子则偏爱撕纸,那目的也几乎是相同的。最常见的就是在高层楼房上将撕碎的纸张凌空洒下,也有一些人对我说过,很漂亮,白色的、碎裂的纸张,像蝴蝶一样地在楼与楼之间飞舞起来。对于还未建立起所谓道德感,或者应该说,对于那些还未经过道德充分规训的孩童们而言,他们最能明白疯癫意象下的那份纯真是什么。就像他们拿着放大镜烧死蚂蚁,不会觉得残忍一样。他们同样也会渴求知识,渴求每一个被标为禁忌的东西。他们会好奇触犯禁忌会得到什么,就像大多数的孩子都玩过火一样。

说到禁忌的知识,我想我们应该再来看一幅画。这幅画的名字就叫《愚人船》。那它是15世纪画家博斯的版画作品。博斯的《愚人船》,在我们要说的疯癫意象下的禁忌的知识时,是最具典型的代表。我们都知道,在那个宗教大于科技,信仰重于生命的中世纪,知识拥有着许多的符号与象征物,而树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它曾经被种在某个乐园的中央,对吧?它本身就是知识与禁忌的代表。而在《愚人船》这幅版画作品上,我们能看见船,它成为了这艘愚人之船的桅杆与风帆,成为了建立这场进化之旅,甚至是朝圣之旅的中间。更不用说桅杆顶上那颗象征着禁忌与知识之树的树梢上,还站立着一支在欧洲文化中象征着知识与权威的猫头鹰了。

没错,由此我们也就得到了疯癫意象,或是学者们口中的疯癫艺术,也就是得到了黑暗艺术或暗黑艺术,其源头意象上的最后一块拼图。在这里我们把它总结为它的第三个重要特征,也就是禁忌的知识。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那些不可能被掌握的知识。换句话来说就是,一旦那个知识在现在能够被掌握,或已经被掌握,那么这类艺术形式所要传达的某种共感或感应,就会消失或被打破。这也是为什么现代艺术领域中,最具影响力的那些黑暗艺术,总是在强调一种颇具神秘学气息,或叛逆或顺从的仪式感的最大原因了。换句话来说就是,凡是那些让我们感到神秘而未知的事物,都有可能会成为黑暗艺术的温床与佐料。就比如说太空,对吧?说到太空,很多人就会想起了异形,就会想起了某位艺术家的作品了,对不对?不过这个我们要留到之后来聊了。因为在聊到那些内容之前,我们得注意一件事情,就是有着一个领域,与这类艺术形式有着很高度的重合,并且直接地影响了这一艺术形式的蜕变。它就是哥特式艺术,特别是那些在浪漫主义怀抱中的哥特式艺术。而这些内容也就是我们下一期的主题。那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吧,已经快要要要半个小时了,20分钟了吧。总之感谢各位的收听,其实我还害怕,我挺害怕各位听到这些内容时会感到无聊,所以借着这个机会问问大家是否感兴趣。如果不感兴趣的话,我们大可以换个话题来聊。总而言之,还是非常享受与各位的短暂时光。那我们下期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