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杀手2 梦境的扭曲镜像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主题依旧是《心灵杀手2》。话题则将承接上一次谈及这一作品时所探讨的“梦境”二字，去看一看这部游戏制品究竟调用了怎样的心理学理论，伴随着利用游戏作为载体的特殊性，将它所描述的现实与虚幻进行叠加，从而创作出一个充满超现实主义风格，同时又搭载着强烈神秘学意向的游戏世界。想要理清这些内容，而又不至于将问题弄得过于繁复，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说到镜像。

我有理由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有照过镜子。我们站在镜子前，无论是在家中的浴室，或是任意公共场所的卫生间，亦或是学校、医院等社会性集散地，无论在任何地方，但凡我们站在了镜子面前，都无法回避，也会不约而同地承认两个事实：一、镜子中反射而出的是镜前我们各自的样貌；二、这一被反射而出的样貌是绝对真实且可信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两点事实无法回避且确信无疑。就像我们能从知识的角度掌握住镜子的工作原理一样，一块平整的玻璃背面被涂上了银或铝，以此来反射光，入射角与反射角相等的定律，使得光线以某一角度照射至镜面时，以相同的角度离开。于是我们看到了镜子魔法般地映照出了周围以及照镜者的模样。这似乎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只是需要我们注意的地方就在于这个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之中，在于这一不容置疑的事实，其实只发生在我们被认作为现实的物理世界之中。简单来说就是，这一事实属于一个能被我们以知识的方式掌握的、名叫“事实”的物理世界。也就意味着，一旦它脱离这一名叫“事实”的物理世界，或者说，一旦某个掺杂了虚幻的个体介入，镜子所带来的事实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我们可以借此进行一场充满趣味性的比对，来加强或作为刚刚那段抽象论述的补充。就比如各位现在就可以翻出一面小镜子，并在小镜子前放上一件自己所熟悉的日常用品。通过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为无需思索的、唤起了个人意识的观察行为，我们能得知镜子中反射出了那一日常用品的模样。这便是被我们刚刚强调的一个事实：事物出现在了一个名叫“事实”的物理世界之中，反射现象在此不容置疑。有趣的情况就在于，当我们将小镜子拿在手里，照向自己的面容时，同样的结果似乎就并不那么的绝对与可靠了。反射现象的不容置疑，似乎仅存在于它现实的一面，仅存在于一个名叫“事实”的物理世界之中。

要准确地说明这一点，我们就需要一些来自于外部的协助。我会提议各位放下镜子，向自己周围的任何人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类似于“我的模样究竟是怎样的？是帅气、漂亮或美丽，还是平平无奇，甚至是丑陋？” 一旦这样的问题被我们提出，答案就会逐渐地偏离名叫“事实”的物理世界，产生出偏差。无论回答之人处于怎样的角度，又是否真心实意地回答了那一问题，也都在这个一问一答的行为过程里，反映出了一种观点，那便是我们认为的物理世界，其存在的方式，处于两个或多个极端的位面之中。就像我们对他人的样貌，或他人对我们自身的样貌，所给出的不同看法一样。即使是一位以出众样貌笼络人心的大明星，也难免会在一些人眼中呈现出平平无奇，甚至是丑陋的模样。即使是我们身边与我们最为亲近之人，也会对我们的样貌得出与我们完全相反的看法。它表明了事实的物理世界所强调的客观已然消逝。没错，这一系列的经常出现在生活之中的小实例，恰恰就反映出了这样的一种观点：即被我们认可为拥有人属性的、不完全属于物属性的事物或个体，往往都处在现实与虚幻的双重维度之中。也就意味着，当我们通过镜面观察自身时，我们往往并不是以一个物的角度展开观察并做出总结的，而是以一个非物的角度，更可以说是以一个超现实的虚幻角度，来展开观察并做出总结的。因此，我们经常会发现这样的一种现象：一些人们格外的迷恋自己敬重的样貌，认为自己或帅气或美丽。然而处在它外围的人们，对他们样貌的看法和评价，却与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并不总是一致。如果完全强调物理世界所倡导的以事实或物为基础的客观，我们会发现完全不能得到一个根本的答案。一切都因为我们在谈论美貌与否，这一被我们认作为事实的虚幻时，客观早已消失，所有人都已经先行地坠入了虚幻的维度。用一种残忍的角度来将其言说，露骨的话就是：美本身就并不存在于倡导事实与物为基础的客观之中，那已被我们认作为现实的物理世界之中。

现在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再来探讨这一问题。我们先行预设这样的一个情境：一位我们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其样貌平平的男人或女人，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们对他的评价，无法用美或丑等符号性的字词来进行概括。此时一股外力介入，它抢在我们对其进行符号性概括前，先行一步地对那一个个体的样貌进行了干预。丝袜、高跟鞋、剪裁得当并彰显腰身的服饰、正式的皮鞋纹路与色彩、精致亮眼的领带，或充满运动情调的服饰搭配。它们魔法般地介入，并显现在了那一个个体身上。不止于此，内外力更是从妆容直至发丝之仪表的细枝末节，都对其进行了细致入微的介入。使得我们在这个被称为现实的物理世界之中，开始对样貌平平的那一个个体产生改观，甚至做出了“她是美丽的”、“他是帅气的”、“他是充满了魅力”等等完全有悖于外力介入之前的不同评价。因此我们会发现，刚刚介入那一个个体的外力，正是时常被我们认作为“知识”的现实。而被介入并被改造的个体，则会被我们认作为可供想象与思考的虚幻。这与客观事实不符，甚至相反。就像我们在照镜子时，所得与所看到的镜子的反射，它所带来的镜像与现实世界相反，这一客观事实往往会被我们忽略一样。

就此，我们得出了三个重要的观点：一、相对于被人认作为现实的物理世界而言，人本身是一种虚幻的存在。二、人的思考行为本身就处于虚幻的维度之中，所谓现实的介入，往往只是被作为一种思考行为的参照，是为了达成思考目的的对照物。三、因为思考行为的存在，人时常处于现实与虚幻的双重维度之中，现实与虚幻会彼此叠加，形成认知，并做出或得出此一认知下的行为和观点。心理学领域就此引申出了“镜像理论”。著名的精神分析大家拉康，更是将其推上了这一学术领域的高峰，并寻找到了一种独特的哲学。大致来说，精神分析领域认为，相对于物理世界而言，梦境世界宛如一面镜子，而自我便在这面名叫梦境的镜子中被折射而出。需要我们注意的是，这里的字词所强调的，并不是镜子在物理世界中运作时的反射，而是使用了“折射”。我们都明白折射与反射的区别，折射所带来的像可能是实相，也可能是虚像，大多数情况下它都是扭曲的。为何强调这一点？其实我们在刚刚的第二个例子中已经回答了。在面对一个被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平平无奇的样貌时，由于外力的介入，一个透明的未知介质的参与，使得我们发出的心灵光线，改变了自身的路径，得出了一个与我们各自自我在原初状态完全相反的评价，看到了一个被扭曲了的形象。这一形象不存在于现实，只存在于一个虚幻的、处于我们各自心灵世界，也就是精神世界之中的形象。

这便是拉康强调的“象征界”所产生的影响。象征界将自我从想象界的虚幻中拉出，引入社会规范，并揭开被我们认作为现实的物理世界秩序。这种转变带来了一种隐喻，被形容为“光的心灵”，从空气、我们各自精神世界的自由进入，被象征界的约束水，其路径在这一过程中产生偏折，自我在这一过程中也被重新定义。没错，在我们刚刚第二个例子中的、被我们预设了情境的、样貌平平的个体所隐喻的，正是镜像中的我们自己。镜像所带来的反射，并不能清晰到制衡象征界所带来的改变。因此我们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在象征界的影响下，一面受困于其秩序但却义无反顾地出逃于其秩序的行为。大可以说，那以我们出逃奔向的虚幻，诞生于被我们认作为现实的物理世界之下，而在它之上的又是虚幻本身。一切都因为被人类思考总结打造出的社会秩序，也就是整个象征界所隐喻的秩序本身就是虚幻的。是一个隔离了自然其本身物理秩序，既可以被称作为想象，也可以被认定为事实的秩序。这便是我们一直在强调的现实与虚幻的互相叠加。

我们已经数次地提及到《心灵杀手》这一游戏作品，也在强调这种虚幻与现实的叠加。它所依托的正是正被我们谈及的镜像理论，并且它试图通过自己的方式说服我们，认可虚幻与现实本就共存的观点。在这其中，游戏故事发生的主要场域，就出现了镜像的大量隐喻。比如主角艾伦能够通过写作复写不同场域的能力，以及在开场就被作为主舞台的卡尔德湖。其实卡尔德湖这一开篇场景，就出现了大量的带有象征性隐喻的对话内容。更不用说在游戏中作为主轴登场的黑暗之地，它所表达的便是一个被象征界扭曲的个体的内心世界，一个通常会被我们认作为虚幻的精神世界。而游戏想要强调的地方，着重表达的地方就在于，它同意心理学领域的一个观点，即被我们认作为虚幻的精神世界，是带有实际且积极的现实意义的。从客观的物理世界，以单一的视角来看待这样的观点，多少会显得有些危言耸听。但如若我们结合之前的所有内容，将梦境与象征，以及今天被我们谈及的镜像全部结合起来，便会发现这样的观点不仅仅可以被认可，更可以被证实。就像在游戏主线中一直出现，从未明确表明其含义，但玩家却会始终预见的、不知其是敌是友的黑影一样。它表达着一位名人的内心世界的黑暗面，表达着其自身在象征界的遭遇，而被扭曲的黑暗一面。从孩童时期的成长到一举成名，登上领奖台，直至隐喻着争议与误解的脱口秀。它利用象征界的符号性内容，搭建出了一位知名作家因为其作品的传播度与争议度，而对大众与粉丝所产生的恐惧与敌意。这一点在游戏的DLC中，也有了一个明确的描写。但视角则是来自于主角艾伦的书迷，而不是主角艾伦本身。这其实也无疑表达了精神世界的多重性质。一个个体在某一精神状态下的行为，是会切实地影响到现实之中的其他个体的。所形成的事实维度更是多重而非单一的。

就这一点来说，游戏本身也利用了其他方式来补足，或对作为玩家的我们给出提示。例如游戏开场被提及并强调的劲风，对于影视爱好者来说，必定知道它所暗示的正是大卫·林奇的电视剧作品《双峰》。我们能轻松地将这两个作品对照起来，诸如超现实主义的风格与氛围，充满了心理学领域的内容，并通过镜头补正的学术性描写。从探讨象征性内容，如《双峰》中的小红屋，到无意识的对称性，如被倒放的对白桥段。当梦境的超现实主义表达，直至镜像折射下，在象征界介入后，所带来的个体自我的被扭曲，一种表面二元但实际却多元的精神世界表达。二者的节奏与探讨方式，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的。至此，我们已经了解了《心灵杀手》这部作品其世界观及其剧本的表现手法，以及它所想要表达的根本性内容。它意图通过游戏作为载体，这一本身就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介质，先行一步地说服可能本就抱有此类观点的游戏玩家，去认可一份不自明，也就是认可现实与虚幻本就互相叠加并共同存在的观点。同时依次展开自己的世界观，天马行空地将神秘学的内容以心理学的角度现实化，在虚幻的精神世界之中，由此依照心理学的理论扩散至现实世界，产生一个被我们忽略，但却实际存在的现实影响。

从某种角度而言，游戏从一个虚无缥缈的视角反映了现实，至少直至现今的心理学领域，依旧认可这样的说法。但这也为游戏本身的创作带来了极大的难度。例如我们在之前提及的一样，模糊故事本身就表明要放弃大量的来自于被玩家认可为可参照的所谓现实的事物，意味着放弃了一个世界的地平线。这不可避免地会带来暂时的混乱，但在混乱过后，这样的表达方式也能带来更多的精神宽慰。无论是引起一个个体的好奇心，亦或是改变一个个体看待世界的态度，甚至是揭示或引出个体对他人的关怀，出现一种互相理解的直觉冲动。无论如何，它都能带来更多的精神宽慰。正因为他并没有将地平线揭示而出，因为在他所打造的现实之中，并没有那可参照的地平线存在。或者应该说，那地平线需要参与其中的个体自行填空与补充。毋庸置疑，这同时也成为了它的最大问题，一种实验性作品都必然会面临的问题与挑战。Listen will。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的节目再见，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