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 赛博—朋克

欢迎回来，我们这次的谈话将围绕着大家所熟知的“赛博朋克”四个字展开，旨在探讨赛博朋克其人文思想的核心是什么。探讨将围绕于两个问题。其中第一个问题是，当作为人的个体，一个被定义为人的个体，将身体全部更换为机器或机械，那这一个个体是否还是他自己？如若将这个问题简化，我们也可以直接问出，当机械或机器取代被称为人类的个体其被外显的身体机能时，灵魂还是否存在？第二个问题则是相当著名的：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之所以会提及这些，是因为在之前的动态里看见了各位的留言，并惊讶于留言里的疑问居然可以在这一个话题下一并展开。同时，作为我们今年的第一期节目，赛博朋克的话题也充满了趣味性。

于此，在我们正式开始面对赛博朋克以及那两个问题之前，最好先一同来解决它们发生的语境，或者应该说，我们需要为这场小小的谈话确立一个语境。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弄清楚赛博朋克这四个字究竟有着怎样的含义，它到底是什么？

在1965年，杂志《新世界》的编辑，同时也是一名作家的迈克尔·穆考克提出，科幻文学领域需要革命，号召作家们躲避或绕开当时大热的、拥有着浓烈乌托邦情怀的科幻文学题材，以此求得突破，打破科幻文学一潭死水的处境。赛博朋克就是这一科幻新浪潮运动的结果之一 。广义来说，它是众多科幻故事分支流派中的一个，是一个诞生在60到80年代科幻文学新浪潮当中的文学类别 。但它自身仅只是针对于“赛博朋克”这一字词所携带的含义，却远不只是指代一个文学类别名目那样的简单 。就像哥特式文学这个简单的字词一样，我们会发现先行理解哥特与哥特式所承载的内容，对理解其从属文学作品是有着极大的帮助的 。赛博朋克也是如此，因此我们会暂时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赛博朋克这一字词本身，它同时也会成为这一小小谈话的语境之一 。

Cyberpunk 其实是一个合成词，我们可以轻松且一目了然地将其拆解成 Cyber 以及 Punk 。前者的 Cyber 是一个多用于信息技术，特别是有关于电脑或互联网技术的前缀 。这一前缀在这里最初指向的是另一个字词，叫做 Cybernetics，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控制论” 。在这里我们先不去谈论什么是控制论，先让我们集中在大伙儿可能都已经发现了的另一个有趣现象上，就是赛博朋克这一字词非常微妙地将 Cybernetics 的后半段 “netics” 这一词根后，用一种替换的方式，与 Punk 这一字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合成词 。这一有趣的现象正是各位都熟悉到然于胸的那般，“-netics” 这一后缀通常都会出现在某一种类型的英文字词上，诸如 Genetics（遗传学）、Energetics（能量学，原文为 ANALYTICS 能量学，根据上下文更正为 Energetics 能量学，Kinetics 动力学） 。我们都明确地知晓，这些后缀通常会出现在科学领域，也就是研究领域的英文字词当中 。大可以说它包裹着一层理论的含义 。而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赛博朋克这一字词将其源头也就是 Cybernetics 的后缀，那强调科学与理论的后缀替换成了朋克 Punk 这些字词，形成了如今被大众所熟知的赛博朋克这一合成词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想原因就在于刚刚已经被我们提到的，同时也是其源头的控制论 Cybernetics 身上了 。

控制论不知道各位是否熟悉，它最先由美国数学家诺伯特·维纳提出 。其理论涵盖面甚广，包括了机械与生物行为的反馈机制、自动化以及机械控制 。如今它最为广为人知的是它自身的跨学科性质，以至于自控制论横空出世之后，最先对其有所回应的是叫人意想不到的人类学与生物学，以及刚刚兴起的行为主义理论的社会学 。同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一涵盖面甚广的理论，其核心都围绕着“信息”二字展开 。诸如一个信息是如何输入与输出，并形成一个有效的反馈回路，期间又是如何伴随着正反馈与负反馈的形成，从而诞生出不同的具体行为的 。在这其中，负反馈与我们想象的都有所不同，在控制论当中，负反馈提供的是一种矫正机制 。就像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都有使用的空调一样，当我们将空调的温度设定在24度时，一旦室内温度高于或低于24度，这一值反馈机制便会被激活，负反馈信息便会被输入，机器便会自动地启动、选择、升温或降温，亦或是进行待机等，能够形成自身反馈回路的自动化行为 。将其总结来说就是，控制论力求将一个自动化进程朝着一个可能性空间较低的预设空间前进 。反馈机制的目的就是为了修正自动化行为，以一个最大的可能性，保持在一个预设而出的空间之内 。也因此，我们看到了如今的诸多新兴科技事物，那些最前沿的科技事务，都有着控制论的身影 。包括正在不断突破与进取的机器人研究以及人工智能，甚至人们用来休闲娱乐的电子游戏，全都充斥着控制论的反馈机制 。

针对于这一点，我们也不能只停留在控制论的理论意义上，因为其实它还为我们揭开了另一个可怕的真相，一个说起来充满了矛盾的可能性真相——那便是人类与机械之间的关系，以及反馈机制在其中所产生的作用 。我相信点进这则视频的各位应该都有打过电话，并且各位会非常同意一件事情，就是电话是一种在现代社会被发明而出的机械装置 。它能帮助一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实现跨越空间的对话，也就是它能够摆脱距离的远近限制，叫两个个体进行迅速的信息交流 。而它在其中扮演着将个体的声音信息转化、模拟，并几乎在同一时间复述出来的职责 。我们所关心的关键便在于此，因为一些不断上演在生活中的偶然事件，提醒我们机械似乎劫持了人们的行为 。就比如我现在和诸位正在打电话，只是因为一些难以抗拒的原因，电话出现了信号问题或收音问题，致使了我传达的话语变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地被接起了电话的各位听了过去 。作为人类个体，会很自然地将那些错失的信息借由自身的经验填补出来 。就比如各位在电话中，只听到了我一句话之中的“我”与“了”这两个字，一整句话中的大部分信息即使丢失了，人们也会根据自身生活的场域和情境，以及丢失了完整语句、信息含义的语音节奏和时间节奏，将信息用自我的认知填补出来，形成类似于“我现在已经下班”这样的结果 。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根据自我认知进行填补的行为，都不会出现太大的差错 。也以至于人们忽略掉了那些出现了差错的时刻 。这意味着一个事实，例如各位观众可以将我们刚刚举出的事例所能进行的诸多想象之中的其中一个一样，一定有一个可能性是我们在破碎的信息中，在填补破碎信息的过程中出现了错误，致使了我们对电话另一头的个体所传达的信息产生了错误的理解 。于是在这样的推理之中，人们会将原本被忽略的一个事物揭示出来，也就是那个被我们忽略了的电话本身 。作为机械的电话本身被揭示了出来，我们会发现电话在这其中不仅仅只是扮演了一个转达，一个将声音信息模拟并进行传递的机器 。它甚至劫持并影响了人们的行为，也就是电话成为了一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进行交流的转换器，是一个进行信息交换的通路 。但它同时也劫持并全权掌控了这一通路本身 。

同时，在机器劫持人类行为的过程中，还潜藏着一个将人类进行驯化的过程 。有一个非常简单直接的例子，就能让我们看清这一驯化过程是如何发生的 。我依旧相信大家一定都有使用互联网，如若没有，那我真是不清楚各位是如何看到这则视频的 。现在让我假设在场的诸位都会使用键盘来进行文字输入这一行为 。在这一假设基本成立之后，我有理由相信各位都曾遇见过类似的情景 。诸如使用拼音的方式输入一些字词时，明明被我们输入的那些由拼音组成的发音是错误的，发音却依旧出现了正确的字词，以至于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犯下了一个读音错误，并在之后堂而皇之地反逻辑地将机器为我们对照而出的字词其错误的读音当作为正确的 。生活在互联网时代的人都会清楚，这是大数据进行修正而导致的普遍现象 。使用错误读音的人越多，机械便会将人们需要但其实并不对应的字词反馈出来，即使它是错误的 。也就是说，机械在此时进行着一种正反馈机制，一种顺从的行为，可它却酿成了一种错误，并叫人们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甚至它所能拥有的剩余时间里，认可这一错误是一种正确 。于是我们便发现，机械的顺从实则成为了另一种驯化 。就此我们便能明白，控制论为何会在社会学领域引起如此之大震动的真正原因了 。将其总结下来，便是机器劫持了人类的行为，并不断地驯化人类，以至于叫人类形成犹如机器一般的机械化思维 。

现在再让我们转头来看取代了“-netics”这一词根后缀的“朋克”二字 。如今我们都知道，朋克代表着叛逆，代表着一种音乐文化 。确实如此，只是这一叛逆的由来却是非常的微妙的 。这一叛逆诞生在英国的经济大萧条时期，也就是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30年之间 。在那个时期，英国遇见了严重的经济滞胀问题，银行较为单一的货币政策以提高利率的方式刺激货币市场的行为，致使了英国大量的青年人失业，或干脆无法找到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1973年的石油危机，无疑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济滞胀下的高失业率，伴随着全球性的经济危机，为英国刚刚开始准备就业以及失去了工作的、相当于一夜之间失去了社会身份的青年人们，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末日氛围 。一侧是大量的企业倒闭、关门，迎来的是另一侧大量的年轻人走上了街头 。在当时英国，大量的青年人以一种在社会学层面被称为无声的方式，对自己的国家发出抗议 。这一所谓无声的方式，正是一种文化的方式 。音乐一夜之间成为了武器，摇滚成为了抗议与呐喊的容器 。朋克风格的音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走进英国的大街小巷的 。之所以它会如此受到认可，正是因为经济形势导致的社会环境过于压抑，迫使了人们，特别是迷茫的年轻人们需要自行寻找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因此，朋克音乐通常随意、猛烈且愤怒 。例如，我们在快节奏的社会环境中，总是能遇见一些相当疗愈，试图教我们感受慢节奏生活的音乐作品一样 。某一境遇的社会环境土壤很容易滋养出相对应的文化形态 。而文化形态的最终形式，则会因为在那一土壤中的大众需求的转变而产生相应的变化 。总结来说，朋克是一种情绪化的文化，是人们在特定社会时期感到危险与盲目之后所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 。例如遭遇危险，动物的自我保护机制一样，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也毫无例外地会走向逃离或愤怒的其中一个 。朋克便是其中之一的愤怒的前线 。愤怒与不安，愤怒于被抛弃、愤怒与自卑或理性，愤怒于自由，进而引发了一系列无声的混乱 。是一种为了彰显自我存在而出现的，寻求个人价值、寻求个体灵魂与意义的愤怒情绪 。而之所以朋克如此的愤怒，却将其写作为无声，是因为这一文化的形成本质，是在一种群体无意识的状态下完成的 。也就意味着参与其中的年轻人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文化的本源、表现的形式及其诉求究竟为何 。大可以说朋克是一种群体情绪的缩写 。

现在在大致地梳理了控制论与朋克之后，我们会发现，赛博朋克这一字词之所以将其本源控制论这一英文字词的 “-netics” 替换成朋克 Punk，是想先入为主地表达一种对于未来人类社会的展望 。例如我们刚刚介绍控制论与朋克这些字词理论时，所能直接感受而出的那般，控制论代表了理性的最大程度，因为它更多表达着机械的理性 。而朋克这一文化则表达了感性的最大程度 。一个强调有意识的参与，其中一个则含混地表明了无意识的立场 。无疑，理性与感性在赛博朋克这一字词中显现出了对立的态势，也同时向我们敞开了在讨论赛博朋克时的一个基本语境 。在一个信息化的社会当中，在一个人工智能、机器甚至仿生人随处可见的生活场域里，究竟是如同控制论那般的理性钳制住了感性、机械驯化了人类，还是感性将理性吞噬反扑了呢？如此这般的疑问，也被藏在了赛博朋克这一字词当中 。作为后缀的 “-netics”，其前端的 “net” 也可以被当作为前缀，表示否定、逆向或新生 。就比如英文中的“新生儿”一词 。结合赛博朋克的具体作品来看，赛博朋克为何没有被拆协作为 “cyber-net-punk” 呢？对应于 Cybernetics，理性无法否定或新生出全新的感性，而感性是否能反扑机械的理性也是一种未知 。例如我们所见的赛博朋克并没有被写作 “punk-cyber” 。在我们了解了赛博朋克这一字词，也就是明晰了这一语境之后，我们便能开始探讨在开头被我们提出的那两个有趣的问题了 。只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寻找一个恰当的切入点，来作为打开这些探讨的通路 。其中那些引人发笑的东西，可能是最为合适的 。在下一期，我们就将从引人发笑的事物入手，来继续展开赛博朋克的话题 。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下期节目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