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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于机械与机器

欢迎回来,我们今天的主题依旧是赛博朋克。话题会围绕于赛博朋克其内在语境之下的路线,去探讨两个问题。一个是当机械或机器取代被称为人类的个体及其被外显的身体机能时,灵魂还是否存在?另一个则是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 在上一期节目当中,我们探索了关于笑这一行为的理性与感性,诉说了笑能驱使一种力量。它能提醒个体们,尽力保持自身的某一行为,向着可能性空间较低的预设空间前进。这份力量来自于社会规则。如果规则向人们提出要求,就像按下了空调遥控器那般,一个稳定社会关系之中的民众,便会向着被预设的可能性空间前进,至少会尽力地保持与接近于那一被预设而出的可能性空间。借此我们发现,当机器参与到人类的交流之中时,感性与感性的呼应,那感性先于理性的模式便会被打破。理性劫持了个体的感性通路,形成了另一种交互模式。就像现代人感性地相信电话的诚实那般,以至于忽略了去确认其诚实与否的理性内容。

然而,只依凭笑容信息来作为对照的话,还太过片面,因为我们忽略了一种怪异的笑,一种在绝望的情形下发出的笑。绝望,当我们提及这样的字词时,几乎每个人都会先入为主地将其联系至自身的那些最为困难的时刻,并借此做出对于绝望的理解。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往往会将绝望认作为一个趋于感性的内容。例如文学领域中充斥着的那些无法驱散的悲痛,以及叫人荡气回肠的悲怆一样。更不用说,无论是不是我们亲眼所见,似乎一种绝望的笑容,都曾出现在过我们的脑海之中,甚至会令我们认为自己也参与其中,或发出那一笑容的人正视自己。却怎么也记忆不起来究竟自己是为何而绝望,是怎样的处境致使自己没有逃开,而是定定地给予了一个绝望的笑容。是一种无奈、挑衅还是嘲笑?难道是骄傲甚至是疯狂?确实如此,人们很难真切地抓住绝望的感受,正是因为我们往往会先入为主地以感性的视角去感知绝望为何,无异于以一个想象的姿态去幻想绝望的遭遇。然而,真正的绝望恰恰不是感性作下的理由,恰恰是由理性做下的具体判断。

为了解释这一点,我们不妨将错就错,依旧使用感性的方法去想象绝望究竟会带来些什么,或者应该说,究竟怎样的遭遇会致使绝望的显现。就像一位充满稚气的年轻人,在一个灵魂强壮的年岁,走进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当中,准备大展宏图,实现早已被计划而出的理想抱负。可惜他交友不慎,不仅仅遭到了道德的重伤,还经历了一场背叛,致使一个强壮的灵魂变得苍老起来,慎重起来。也正是在这般的经历之下,他学会了过来人口中的“认清现实”。只不过这个现实依旧只是停留在他认知的世界当中。理想的璀璨以及不屈的个性,只是他依旧对未来、对陌生的环境,对不知究竟是敌是友的,报以无限的热情。直到有一天,这个年轻人遭遇了一场车祸,在迅速而猛烈的撞击过后,年轻人下意识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了重创,也许必定是要离开人世了。可惜他很快苏醒过来,发现迎接他的并不是天国或是地狱,而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一阵突然而来的窒息,使他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焦急、恐惧、愤怒、悲伤等情绪一股脑地冲上了他的心头,任凭他低语、嚎叫、咒骂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也不知道或冷静、或癫狂、或愤怒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年轻人开始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一件又一件地将人生中懊悔的事情、骄傲的经历,所有的欢欣与痛苦连接起来,以期望在这漆黑的房间里能亮起来。这是徒劳,无论他做任何的事情都是徒劳。那盏灭掉的灯之所以不亮,是因为它压根就不存在。年轻人只能在这个漆黑的房间中,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间尽头的到来。除此之外,没有拯救、没有自由,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更没有一个自我了结的选择。留给他的就只有绝望。

依凭这般以感性为通路,对于绝望的遐想,我们会发现,当绝望真正出现的时候,恰恰是感性已然完全失去作用的时刻。因为感性已经成为了徒劳。个体只能依靠理性,以思考自身的处境,来从已有的记忆或认知,编织一个感性的、可被称之为自我安慰的美梦。再简单来说就是,只有当个体的理性告知他一切都已是徒劳时,绝望才会真正的降临。而有趣的地方就在于,理性的绝望,往往只能被个体以感性的方式刻画并复述出来。针对于这一点,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在他的著作《致死的疾病》中,就已经做过深刻的探讨了。这位哲学家从数个角度讨论了绝望。在自我的感性认知上,他认为绝望是自己与自己不一致的状态。在意志层面上,他认为绝望是可以被个体主动接收或拒绝的。在理性的视角下,他认为绝望可以是无意识的,它可能是最为致命的形式,因为一个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绝望中。

就此,我们连接对照那一感性对于绝望的遐想,便能理解克尔凯郭尔对于绝望做下的定义。总结起来就是,绝望并非一种体验,而是一种状态。它来自一个个体未能成为真正的自我,也就是未能寻找到自我存在之本身,反映出的是拒绝并否定自我存在拥有着无限可能性。针对我们正在讨论的内容,我们会发现,绝望的笑似乎揭示出了一种独特的理性。一种压制了感性的、拒绝接受一切可能性的、认为自我存在本身已是一种徒劳的理性。换句话来说就是,只有否定一切的可能性,才能使得自由奔逸在人类个体中的感性内容被理性压制,甚至完全地服从理性的指引。可怕的地方就在于,理性的绝望是可以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显现的。也就意味着在座的各位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极其危险的绝望状态之中。也许有人会给出否定的回答,认为自己幸福且快乐。确实如此,精神的富足或物质生活的优越,都有可能叫任何人做出这样的论断:“我并不绝望。” 只是根据我们这场谈话的语境来看,不管是行为主义的社会学,亦或是控制论为社会学抛出的诸多理论,都向我们提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生活在现代社会之中的每个人的生命进程中的某些时刻,必定会处在绝望的状态之中。或者这样来解释,各位会更加地明白。仅以控制论来进行对照,我们会发现,社会规则要求的朝着一个可能性空间较小的预设空间前进,也就是遵守规则或常理的要求,其实无异于叫我们否认自我之存在本身拥有着无限可能性,也就是可以去往无限个可能性空间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当代年轻人总是能够感性地体察到,相比旧时期更加富足与便利的生活,却充满了压抑的绝望感受的真正原因。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之前提及的感性呼应与感性的交互模式被理性劫持了。这一观点可能需要进行一些调整。康德口中的有限的理性,可能不仅仅只是劫持了交互模式中的某个关键节点,更可以说,它先行地覆盖了感性在社会活动中所能接收到的信息本身。也就是它先行地读写了被人类以感性接收的信息。用我们这场谈话的语境来说,就是机器可能先行地以它自身的理性的力量,占据了并完全地影响了人类交流信息的方式,甚至是感性的感受事物的方式。雅克·埃利尔就曾讲述过一种绝望,叫做“技术绝望”。技术绝望的大致轮廓就是我们上述的内容。它所表明的是技术,包括技术下诞生的机器,已经形成了自身所具备的不可违逆的力量。它影响甚至直接塑造了现代文明社会之中的每个人的思维方式,包括人类世界运作的内在逻辑本身,也被技术的内在逻辑所替换。用我们谈话的语境来说,就是人类过度地开发相对于人类自身其有限的理性,使得绝望成为了一种常态。感性的想象、憧憬与希望成为了一种徒劳,因为有限的理性无法测算10年甚至百年以后的未来究竟如何。因此只能绝望地向着一个被预设而出的、可能性空间较小的方向前进。

而之所以人们没有能够察觉出绝望的状态,是因为绝望并不是一份记忆,或是某个独一的具体感受。它无法被有限的理性完整地复写出来,只能依凭无限的感性勾勒出其轮廓。如果发展到极致,便会将人类异化成为工具性的存在。人类存在的意义将会被整体化,成为控制论中反馈机制的某个节点,永远地向着一个且唯一的一个可能性空间较小的方向前进。届时由感性与理性共同主导的注意力,也会被当作商品进行贩卖。感性会被彻底地驱离,理性会诱导人们机械地进行某种重复的行为。就像如今娱乐平台已经逐渐地开始剥夺人们的注意力一样。

聊到这里,我们可以初步地开始尝试回答在赛博朋克主题之下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当机械或机器取代被称为人类的个体其被外显的身体机能时,灵魂是否会存在,自我是否会消失?显然,机械与机器取代了个体的身体,无异于表达了理性先行一步地劫持了人类的感性去接收外部信息。重点在于个体是否会感性地全权相信存续于自身的机械,总是绝对诚实地反馈信息,而不在于灵魂的存在与否。自我在这其中也不会消失,只是长久以往的以理性为主导的感性思维方式,会将个体不断地异化,使得绝望成为一种常态,并逐步地拒绝接收属于自我个体的无限可能性。就比如时间来到了2348年,在这一年的某一天里,我们为自己更换了一个具备扫描与电话功能的机械手臂。同时得益于卓越的科技,在外观上,它与自己以前的那条肉胳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但其实差别却是显而易见的,至少这条全新的手臂能够提供扫描全息图像的功能,并能连接大多数的电脑终端,提供强大的数据解码与瞬时转存的能力。这意味着,你在任何地方都能立刻调取重要的数据,并将其以全息图像的方式具现出来。真正的关键在于,这条胳膊就只有这个功能。换句话来说,就是当我们被技术以顺从的方式驯化之后,便会不由自主地放弃,甚至否认无限可能性的存在。因为技术下的机械与机器是纯粹理性的,就像我们不会指望一个单纯的音乐播放器能够播放影片那样。对于无限可能性的追求,只在于追求更换一条全新的、拥有着更多功能的新胳膊。其实也就是只在于追求一个名为“金钱”的、能够用以获得新机器的方向,也就是在一个最大的活动空间里,在一个意识与思想的空间里,向着一个只有一个且唯一的一个可能性空间的方向前进。在这一基础上,在那一局限的视野下,金钱可以换来无限的可能,而换来的无限可能,却承载着一份理性的绝望。

于是我们得到了一个答案:当机器或机械取代被称为人类的个体其被外显的身体机能时,灵魂还是否会存在,自我是否会消失?答案是,灵魂与自我并不会消失,但会逐渐地被异化,逐渐地缺失并破碎,甚至引发一种可被称为“理性之绝望”的混乱。 于此,我们更会明白这一问题,如果跳出赛博朋克自身的语境,在我们当下的现实社会也几乎是成立的。赛博朋克则是借由其自身的科幻文学载体,以一种更为夸张的方式,将技术灾难这一问题摆放到了一个想象性的情景里,以一种绝对的姿态,展现出了技术将会引发的众多人类社会问题的其中一个。它之所以会被以文学的方式提出,实则是创作者欲求在娱乐的同时,诱导我们对技术之下的机器与机械等新兴技术事物进行理解与反思。

现在我们看似得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一个相当松散、片面、既显得无知又毫无创造性所带来的新鲜感,充满了老掉牙的、陈词滥调式的答案。我相信大多数观众都会与我一样,有着那般相似的感受。而之所以我们会对这一答案发出疑问,甚至挑衅地给出不屑的评价,是因为我们都深知这一答案无疑是先天的、绝对优越的,更可以说是以一个不可动摇的态度,给出了一个前提,预设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它默认了灵魂的存在。或者说我们已经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自明性地发现了,这一问题之所以会被提出,之所以会形成,正是在认可了灵魂必定存在这一预设情景之中的。因此,无论如何,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无法让生活在现代社会、经历了良好理性锻炼、科学锻炼的现代人完全满意,甚至幸福于它。状况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我们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便是等待着我们解决的第二个问题,也就是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它很微妙地与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个问题,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并默默地向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先放下第一个问题,去看一看仿生人是否会梦见电子羊。届时也许真正的答案就会显现出来。下一期节目,我们就将围绕于此展开深入的讨论。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