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学于道德与情色

欢迎回来，我们这次的话题非常特别，两个字：情色。为了让这次谈话能够进行得更加顺畅，我们必须先为其画下一个解释性的语境，就比如强调一些名词上的具体概念。在这场谈话中出现的“自然”，并不完全是日常生活中被大众所熟知的大自然。在这里，“自然”被划分成了至少三个不同的场域，我们会称这三个不同的场域为第一自然、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 。

第一自然很好理解，它就是大自然本身，同时也是秩序的对立面，是混沌的代表 。例如知识被建构的不可否决的历史性过程一样，人类正是从第一自然，也就是大自然的混沌之中，将原本相对于人类认知而言有着混沌属性的事物进行了分类、归纳、总结，成为知识，并缔造了对立于混沌的秩序 。随之而来的便是当下的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第二自然，也就是一个拥有着秩序面貌的社会 。第二自然代表的便是社会现实 。这一社会现实在经由严格的秩序化之后，逐渐地与第一自然割裂，致使诞生在第二自然之中的人们经常会错把第二自然信奉为第一自然，也就是大自然本身 。而后第三自然跃进我们的视野，它就是依托于第二自然，也就是依托于社会现实的、由人与人组成的家庭 。

在明确了这一语境的前提下，针对于我们即将进行讨论的话题，我们必须要先明晰一件事情就是：人类生活在一个被第一自然规律引导的超自然世界当中 。它既是实在主义的，又是神秘主义的，一个拥有着先验的主观能动性，同时也拥有着后验的客观能动性的，既真实又虚幻的一个被人为创造而后又随后到来的个体认知并接受的世界 。想要厘清并对这段话做出解释并不容易，因为它所借助的视角，在一些层面上已经与我们所身处的当下现代社会产生了脱节 。或者应该说，那一与现代社会脱节的视角，在经由了一系列的人文变故后，默默地隐藏了起来 。只是即便如此，就算它的面貌对现代人来说已经变得陌生，就算人们早已忘记了它所缔造的事物，都无法改变一旦它被人们提起，一旦我们可以以一个宽容的、暂时的、放下独属于第二自然之理性的、消除了一切蕴含于后现代思潮之中的所谓常理，便能立即意识到它的存在，以及它的那份存在对于作为人的个体而言的重要性 。

超自然的神秘主义是它曾经拥有的一个名号 。如今提起这一它曾经拥有的名号，难免会招来质疑的目光 。例如我们刚刚所诉说的那般，现代性的思潮已经压倒了超自然的思维以及神秘主义继续得以存在的意义 。紧接着，虚无主义的裂隙犹如幽影一般地不断扩大，并纠缠于每一个诞生并生存在现代社会的个体 。为此，第二自然的社会现实率先发出了自己的哀嚎，就像被病痛久久折磨的年轻人们一样，在“命不该绝”般的自我肯定之余，私下寻找一个叫做“意义”的良药 。我们在这期间不难察觉出一种微妙的变化，也就是在曾经被超自然、被神秘主义、亦或是世俗或非世俗的所谓宗教团体把控的时代，意义不仅不会被作为治愈恶疾的良药，甚至不会被作为拥有某种积极价值的事物来看待 。它的存在，仅仅只是因为另一份超自然的存在而显现 。而后，那份超自然的存在在被现代性的事物打垮，科学的力量迅速占据了人们的上风，以至于叫生活在现代社会秩序，也就是生活在混淆了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之中的人们，忘却了一个由它缔造并延续至今的力量，仍然在释放着不容人们轻易否认与推翻的能量 。这份能量就是道德 。

道德亦如神秘主义教导与引领其信徒们的法令一样，它以一种冥冥之中的态度俯瞰众生 。它既像是独属于一个个体的感召，又像是一种群体无意识的集中显现 。它以一个类似于世俗或非世俗的宗教团体缔造而出的一个偶像，得以使其显现，进而去规置团体之中的成员那般引导并控制着每一个降临于世的人类 。大可以说，宗教是人类精神活动行为的具象化 。因此，无论是脱离宗教或是拒斥宗教，都并不意味着那些属于个体的或群体的精神活动的死亡或消失 。道德便是其中最为明显的、来自于那一精神活动的力量之一 。人们听从道德的理性或非理性教导，例如信徒们听从宗教对于他们个体的理性或非理性的安排，期间夹杂着混淆了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的规则，夹杂了社会现实与家庭的常遇性因素 。一位信奉某位神明的虔诚信徒，会惧怕因违反教条而带来的严重后果 。那一严重后果可以被我们写作为“死亡” 。只不过，那份死亡的惊叹并不指向第一自然的事实，也没有发生在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的所谓现实之中 。就此，宗教团体为人们做下了一个充满了神秘主义色彩的结论：“为自我而亡，人必须透过死亡以求得永生” 。显然，这一结论所指向的死亡是第一自然的事实，也同时在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中可以被认定为现实的事件 。但它的力量来源却不依托于现实 。它与虔诚的信徒们恐惧自我触犯戒律而面对死亡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立关系 。信徒们的戒律往往来自于现实，而被那一现实所投射的却往往不发生在现实之中 。

类似于这样的例子，在身处于当下的我们看来必定是晦涩难懂的。但如果我们借用一种非神秘主义式的论调，至少是被作为现代人的我们认作为是非神秘主义式的论调，去进行完全相同的梳理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就比如，一位自诩知晓并掌握了大量自然科学的现代人，会惧怕因违反道德而带来的严重后果 。那严重后果可以被我们写作为“死亡” 。只不过，那份死亡的惊叹并不指向第一自然的事实，也没有发生在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的所谓现实当中 。以此我们能够发现，神秘主义所倡导的力量、根源以及道德在现代社会依旧彰显着的力量，其实并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同的 。神秘主义的信徒们，因惧怕触犯由神明规定的教条而无法永生面向死亡 。另一面，在自然科学熏陶下的现代人，也因为惧怕触犯由道德规定的教条而丧失生存的权利，走向死亡 。在这其中，无论是神秘主义论调之中的永生，亦或是现代性人文观念下的生存，都是在第一自然、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中具有现实意义的存在的可念 。而他们所要共同面对的死亡，又都是由某种事物共同引导的非现实意义下的力量 。

而将将被我们提及的宗教团体们以神秘主义视角为我们做下的那一结论，也就是“为自我而亡，人必须通过死亡得以永生” 。像是这样的结论，便是我们在面对无论是神秘主义视角的还是现代性视角时，常常会做出的一个吊诡的悖论 。不走向死亡就无法获得永生，而获得永生又是为了争取一个生存或得以存在的权利，形成了一个“惧怕死亡却又不得不走向死亡”的二律背反 。在现今那一未知力量，由道德彰显而出的是一系列的伴随着现代人可以维持生存的伪命题 。金钱是社会活动的唯一支撑，而精神活动被摆放到了廉价的角落，等待着属于金钱的现实意义将其购买下来 。围绕着这一现代社会缔造的因果序列，我们会恍然发现，社会现实也就是第二自然，无异于在向人们宣告着一份神秘主义的宣言，也就是刚刚被我们提及了数次的那句“为自我而亡，人必须通过死亡得以永生” 。只不过现代社会将死亡摆放在了精神的层面，因为它构筑自身结构与运作合理性的关键，完全依托于第一自然，也就是大自然本身 。大自然的本性会使生灵与生俱来般地拒绝现实意义的死亡，于是精神死亡便成为了一种必然，一种必然的慢性死亡的过程 。

假若我们以此论据继续向下，就会发现花费金钱购买精神活动的过程，是一个消耗个体道德力量的过程 。作为个体的我们，在消耗道德力量的过程之中，对那份力量的源头一无所知，也很少有所察觉 。就像每个现代人都明白，道德的力量既不完全归属于社会现实，也不完全归属于非社会现实的自然而然一样 。道德力量其源头冗杂了所有能被我们认知的一切事物，是隐藏在第一自然之中的混沌本身 。因此它常常会被揭示为不同的模样 。就像在一些场域之中铺张浪费是一种道德低下的表现，但在另一些场域之中过度铺张却又在道德意义上是一种尊重与爱护的体现 。并在做下如此判断的过程中，人们往往会忽视或直接排解掉社会现实向个体进行规范的效力 。对社会现实之中的群体而言是如此，对群体之中的自我个体而言也是如此 。

针对于这一模糊的道德力量过程，情色为我们揭示出了一个通路 。我们在情色这一在道德方向上呈现两极的行为的揭示与引导下，会发现隐藏在第一自然，也就是大自然本身与第二自然，也就是社会现实，以及第三自然，也就是家庭深厚的，还有着一个显现着单纯精神活动的第四自然 。为了能够更好地表达第四自然其单纯精神活动的基本状态，我们在这里依旧会从一个神秘主义的视角作为切入点 。有一段神秘主义式的文字，它这样写道：

“我在他身上洞见一只金色的长枪，尖端似乎冒着火，他似乎以此激怒我，行数次植入我的内脏。当他抽出时，我以为自己的内脏也随之逃出。则我因对天主的大爱而欲火焚身，其痛楚剧烈到令我不断呻吟。然而此亦无比剧痛，却为我带来如此甜蜜。我拥有也不想与之脱离” 。

这段露骨的文字，我想各位都知道它在描写什么 。而如此露骨的文字，却出自于天主教的圣女圣特雷莎，也有学者称其为大德兰 。圣特雷莎的这段幻想，也激发了一些艺术作品的诞生，就比如贝尼尼的这一著名雕刻作品《特蕾莎的狂喜》 。假若各位之中依旧有人没有理解我们刚刚的那段文字的意向的话，我想结合这些雕像作品应该就能明了了 。毋庸置疑，圣女特蕾莎所描绘的，是一种想象的情色体验 。甚至在后世学者的研究文献中，我们能得知，她借此幻想的情色体验达到了高潮，而没有借助其他个体的或自我个体的任何身体性手段 。

在一场由宗教团体组织的学术会议中，著名的法国精神分析学家乔治·帕尔切米将其总结为“神经官能症的体现” 。另一边的神学家们，则将其概括成一次“神秘的恩宠经验” 。而我们之所以再次提及这一神经官能症的恩宠经验，正是因为它揭开了第四自然的面纱 。我们在一个严于律己的个体身上，洞见的那一个体为自己打造了一个依托于第二与第三自然，但排除了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之规范的场域 。在这一场域之中，他借由想象打破了外在的道德力量，为自我凝视而出的禁忌，并将其视作为了一次不寻常但可以被自我道德力量所应允的体验 。他将自我所幻想的男性意象，变为天赋或天赋的代言人 。与其产生的情爱幻想，被意象为了长枪，一种苦修似的身体性的惩罚 。而情爱之间所带来的肉体上的愉悦，则被形容为了一份“神秘的恩宠” 。

与此类似的，身处于当下现代社会的人们也面临同样的处境，并行使着与圣女特蕾莎之狂想那般的方法 。我在此大胆地笃定一件事：就是各位不会在第二自然，也就是社会现实之中，随意地面对他人大谈情爱之事 。一个笑话也许表达了情爱的成分，但绝不会细致入微地介绍自我个体的真实情爱或情爱幻想的整个过程 。同样的，各位也不会在第三自然之中，也就是家庭里，在面对作为第二自然代言人的父母时，进行一场大胆且细致的情爱谈话 。除非各位事先搭建了一个犹如圣女特蕾莎那般的第四自然，一个自我道德力量应允我们能够触碰禁忌的场域 。不用多想，夫妻生活就能叫第四自然所建立的场域直接显现 。无论是男女朋友、情人或爱人，人们在这一场域之中，无论进行怎样的情爱游戏，都不会受到外在道德力量的干扰 。即使这些情爱游戏的待选方式以及它们所隐含的，通通都依托于第二自然与第三自然，也不会妨碍在第四自然这一场域之中的人们能够大谈情爱或触碰禁忌 。

就此，各位也必定会发现这样的一个事实，就是诱使第四自然出现的，是一份明确的目的 。就像我们在此对其进行研究的行为一样，研究与揭示是一个现实的目的，繁衍后代也是一个现实的目的 。一切本应是自然而然的，但这其中却也隐藏着一个禁忌，那便是不以目的为前导的、对于道德力量的利用 。例如单纯地享受情爱话题、情爱行为所带来的肉体上的愉悦或精神上的满足 。这已脱离了现实目的的精神活动，这便是我们正在诉说的禁忌 。因此，如果各位对我们刚刚陈述抱有微词，不如将问题以这样的角度再来梳理一遍，也就是：我们是不会以单纯地享受情爱话题的姿态，一个单纯的愉悦自己的姿态，去到第二自然之中，堂而皇之地公开讨论情爱的幻想，或其真实的过程的 。也不会在第四自然之中，与作为领导者的、可以被称为第二自然代言人的父母，以一个享乐的姿态探讨情爱的话题 。因为这是禁忌 。但第四自然的出现，却为我们在精神上搭建了一个触碰这一禁忌的场域，一个得以释放的机会 。

在明确了这一事实之后，我们又会发现所谓的道德力量其实也有所区分 。一个是来自于社会现实规范的道德力量，一个则是由我们自我个体依托社会现实规范的道德力量进行内化之后的、独属于我们个体之存在本身的道德力量 。当自我个体之存在得到的力量形成，也就宣告着第二自然以及第三自然与第四自然之间的道德秩序的彻底决裂 。例如我们在圣女特蕾莎身上看到的神秘恩宠一样 。就此我们便会发现，所谓花费金钱购买精神活动是一个消耗个体道德力量的过程 。其所消耗的实则是属于第三自然以及第二自然的道德力量，一个完全由社会规范的、无数个体的道德力量之总和 。以不严谨的态度来说，它也大可以被写作为社会现实的、也是第二自然的道德力量 。我们在社会现实中消费有着情爱意向的产品，诸如某些露骨的或并不露骨但是带有强烈引导的电子游戏 。我们在消费这些产品的过程，就是在消耗社会道德力量本身 。而之所以让我们进行此类的消费行为，是因为由人类建立的以金钱为基础的秩序，其内在逻辑需要人们不断地进行消费行为 。在这些消费行为之后，也就是当社会的道德力量到达一个红线的时候，社会的道德力量便会迫使社会规范重组其道德秩序以再次充盈起来 。

第二，自然的社会现实不会允许行走在其结构之间的个体过度地消耗属于社会现实的道德力量 。因为它深知人们已经向社会现实，犹如情爱游戏那般的，将自我个体的身体租借给了它 。这种身体性的租借，几乎立刻会叫人联想到社会现实的工作行为或劳动行为 。但在当下的技术时代，已经不只是这么简单 。许多连接着技术的娱乐行为，也有着身体租借的参与 。就比如观看直播或电视剧、为偶像打榜，或被明星呐喊助威的诸多，我们认为秉持着自由意志的娱乐行为，实则是一种租借身体以创造金钱价值的行为 。因此，倘若我们在这一租借自我身体的大背景下，过度地消耗道德力量，就会导致由社会现实规范的秩序彻底瓦解 。人的身体会被逐渐异化，成为彻头彻尾的商品 。例如，许多科幻文学所幻想的末世氛围一样 。不难发现，社会的道德力量通常为现实服务，为秩序服务，为如何运作人们的生活而服务 。但个体的道德力量却通常为自我服务 。我们在第四自然之中触碰所谓禁忌的行为，实际是一个完全脱离了社会现实的、单纯的精神活动 。并且这一精神活动在满足、愉悦的同时，指向那一份停留于我们自我个体意象之中的死亡，隐含着自我个体之存在本身对于存在的可念 。聊到这里我们会发现，情色的话题几乎无法离开禁忌与道德 。下期节目我们会从禁忌出发，继续深入地探讨。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