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理论:灵魂的香水瓶
欢迎回来。在经历了一阵子的沉重话题之后,我就一直想着,应该找一个机会来与各位聊一些相对轻松有趣的内容。我也看到许多观众发来私信诉说,最近他们喜爱的游戏上线了一名新角色叫艾梅利埃,是一位调香师,希望我能够聊一聊围绕着那位角色其个人剧情的细枝末节。只可惜我相信各位也都看得出来,我最近是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的消遣时间的,更别提打开一款电子游戏了。但是我倒是有一些关于香水的理论,可以分享给大家。这一理论的始发点围绕于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以香水为主角的文化制品、艺术作品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将其内核指向生命,最终下落至死亡的层面呢?就像那部改编自德国剧作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小说,著名法国电影《香水》一样,为何香水这一事物在文艺作品之中,总是与野性的疯狂或惊异的死亡联系在一起的?
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得先排除一些障碍,其中就包括了香水自带的一系列迷惑,就比如前调、中调和后调之类的那些指代非常朦胧的名词。在这里我们会统一地将它们称为“气味符号”。没错,实际上气味也是一种符号,并且相比通常会被我们以视觉记录、接收的泛符号而言,它会更加隐秘,静悄悄地弥散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总体而言,它与我们时常拿来举例的红绿灯一类的泛符号,在性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在这里我们还需要做出一个区分,就是气味符号通常还被分为两种:一个是受到概念性训练的,一个则是无法被概念性训练的。前一种,即受到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是能够被我们的理性直接分析并作出判断的气味符号。诸如我们在这个炎热漫漫的夏季,突然看见了一只粉红色的冰激凌或冰棒,便会不自觉地产生出一种期待,这份期待则又诱使我们各自经受了长久概念性训练的大脑,去模拟出类似于草莓之类的、有着明确指向的气味符号。后一种,即无法被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则与我们与生俱来的直觉判断紧密相连。它只能被模糊地进行归纳或分类,成为前一种,也就是受到了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的源头。通常它也只能被笼统地写作或解释为“令个体愉悦的气味”以及“令个体厌恶的气味”。香水所具备的气味符号,其性质显然属于后者。因为与前者相比,它缺少了极为重要的视觉通路。我们是无法看见粉色、蓝色或红色的液体弥散在空中的,自然也无法通过视觉输入来为嗅觉寻找一个意义的通路,去判断或产生某种期待,进而诱使大脑为我们直接模拟出一种具体的气味。
不过,围绕着香水的广告们倒是能够做到这一点。夏日大海、某种水果或清新雍容一类的形容词,都能够引诱我们去幻想一些内容。但是我们也都清楚,这种符号表达在逻辑序列上,有着明显的凹痕,就是它与香水本身其实是断裂的。广告词想要规训你,接受并认定某种气味归属于某个符号框架之内,但我们个体的直觉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们自己,那个漂亮瓶子里承载着的液体,它的气味可能并不是广告里形容的模样。18世纪的法国政治家,同时也是美食家,让·萨瓦兰就记录下了这个围绕着香水其气味符号的迷惑。他写道:“普通人会当即打开包装,揭开盖子开始用香气。但那不是专业的做法。对我而言是先达到恢复,再慢慢享用。因此我就安之若素地回家了,美美地在沙发上端坐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准备接受感官的全新体验。但是天哪!打开瓶盖的那一刻,幻想破灭了!”萨瓦兰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美食家,军队生涯以及对荒野的热爱,使得他对植物以及动物都相当地了解。这也造就了这位美食家对于气味符号的非常个人与独立的认知。上文中他所书写的类似于香水评测一般的文字,指向的是当时一款流行于巴黎的大热香水,主要原料是他非常熟悉的忘忧草(至少他说广告词上是这样写的)。只是萨瓦兰并不认为香水瓶里装着的是忘忧草的气味,他也在文章中坦言,那款香水确实很香,但也总感觉自己上了当,更因为其昂贵的价格,一度想要去药店里退货。
就此,我们便能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同时也是我们在面对香水这类事物时经常会如同萨瓦兰那般忽略的一件事情:就是香水其气味符号的载体并不是精致的香水瓶,而是人本身。在1999年左右,有一家知名的奢侈品品牌推出过一款相当成功的香水。那款香水梦幻的地方在于,它在香气中增添了一种可能会令人产生厌恶的气味,类似于鱼露一类的腥臭味。毋庸置疑,这款香水在开瓶时是非常刺鼻的,许多人会用化学药品那一类的事物来形容它散发出的刺鼻香味。然而令人惊异的地方却在于,当这款刺鼻的香水与人结合之后,准确来说是当它被肌肤的温度温润之后,却显现出了非常诱人的一面。许多人都将它形容为一种“性感”的气味。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性感”的气味?这一疑问肯定是没有一个准确指向的答案的,也就是它不可能会犹如数学那般的非黑即白。而这种现象为我们带来的差异,就像是在座的各位观众一定经历过,或必将会经历的那种生活小桥段:出自同一品牌的洗发水,同样的包装、同样的广告词、同样的开瓶气味,但在不同人的头上却散发出了不同的味道。只不过那些不同的味道,会被我们用同一种符号性质的模糊字词表达出来,例如“薄荷的味道”、“西瓜的味道”,或是“性感的味道”。
讲到这里,我们便也发现了香水的一大特性:即在香水瓶里的香水,依旧处在一个被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的认同之下。而一旦香水附着于我们的身体,其被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便会被我们自身所替代,成为一个无法被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成为一个始终保持在幻想之中的不断变化,以至于我们只能用模糊的字词去大致圈定它所在位置的气味符号。而其具体的指向,更是会根据着香人的不同而发生细微或剧烈的变化。此外,场域也会对着香的在场者产生影响。就好比在气味难闻的一些场所里,我们会非常容易忽略着香的在场者所散发出的气味符号,会被场域里所存在的其他事物干扰,即使在场的着香人正是我们自己。于是我们便不难得出,为何以香水为主角的文艺作品们、艺术作品们,总是将其作品内核指向生命与死亡了。因为香水真正的载体就是人本身。
想象一下生命的气味是如何的?假如你是一位制香师,妄图打造一款能够彰显生命光彩,散发出生命才会拥有的那种,拥有着生机的气味符号的话,你会用怎样的方法?使用怎样的材料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你会经历怎样的困难?遇到哪些棘手的问题?最先拦在大家面前的,必定是那个必须要被解决的难题:就是不同个体的存在,如何被统一为一个气味符号?并且是一个没有,更无法被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当然也就像我们在上面聊到的那些内容一般,必定会打击到各位、以及各位刚刚才雄心满满,准备大展宏图的未来之香师,因为那已能够表达所有生命的、将所有生命统一的气味符号,根本就不存在。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无法被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本身是无法被我们通过理性去进行逻辑推演,犹如结构主义那般拆解以寻求其源头的。或者应该说,它的源头根本就不用费神去寻找,直觉二字就已经揭示了,它只会显现于疯癫的感性之中了。大可说,香水所带来的那个无法被概念性训练的气味符号,是一种完全失控的情绪符号。它会因为不同的人、不同的场域、场域中发生的不同事情,掀起不同的风暴,表达其不同的含义。就像在醉酒时分辨红绿灯一般,究竟是红灯行还是绿灯停,完全取决于我们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而不是某瓶香水的梦幻魔法。除非那一香水其本身表达的就是一种已经存在于直觉之中的疯癫感性的气味符号,可能是最能表达这层含义的内容。就像我们上面提及的那一被认为十分性感的香水一样,只不过它也依旧逃脱不了场域的限制。那么一款香水其气味符号的性感答案如何被得出?我想大家心里也已经拥有答案了。
因此我们究其源头便会发现,香水它还表达着一种欲望。许多文学作品以及艺术作品在描写生命时,也将其隐晦地比作成了人类欲望的体现。它体现的既不是作为人类的我们所认为的文明欲望的一面,也不是我们提及的直觉、感性下的那份野性、野蛮、欲望的一面。而是显现在了文明与野蛮的中间,那个秩序与混乱的交界线,那一被符号化同时又不可被符号化的中间领域——一份我们与生俱来的故事欲。也就是妄图给予被创造事物以生命,甚至给予其灵魂与意义的欲望。折射而出的,是一份想要看清自我存在的渴望。在香水迷乱的气味符号中,它所携带的幻想如同梦境一般,使我们放松警惕,甚至丢失理性,忘却社会现实打造的符号秩序,展现出真实自我的一面。像类似于这样的桥段与描写,几乎充斥在以香水为主角的各式作品之中,其影射的也是属于我们各自存在的一份迷茫。在符号秩序的天罗地网下,我们是否真的会被一个装着小瓶子的液体醉倒?任由感性与直觉为我们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情绪符号,获取独属于自我灵魂的短暂自由?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功劳并不属于香水,而属于我们个体自身的存在本身。香水只是作为一种景观,出人意料地为所有人提供了一个契机。隐隐地提示了我们,那已无法被符号秩序所把控的东西,正是人之存在本身。它从对追寻美好气味,追逐流行、跟风、享受金钱的欢愉,慢慢地转变为一份仪式行为所建立下的直觉感受。告诉了我们自己的嗜欲并没有被控制在某一个回廊之中。只待我们稍稍放下紧绷的神经,感性的想象便会为我们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情绪符号,而真正的美好就隐藏在他的背后,慢慢地化作一缕缕记忆的银丝低淌,汇聚在我们灵魂之中的香水瓶里。以至于无论多么美妙绝伦的香水,哪怕其价值千万、贵如明月,也无法逃脱被我们各自灵魂的气味所综合的下场。正是因为属于我们各自灵魂的气味,揭示了、确保了我们自身存在的独立与独特、美好与珍贵。OK,我们这期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下期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