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美学”?美的意象
我们今天的这期节目会比较特别,因为它将不会延续之前的话题。主要原因是我注意到大家在评论区里以及私信当中的反馈和建议啊,所以在这里准备单独地来聊一聊“美学”是什么。其实如果大家有心,很容易就能在互联网上找到关于美学面向公共的解释,一个和科学有着类似的概念性性质的公理,并且它们大多都是来自于过去的公理。那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报菜名一般地说出十几个人名,比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维柯、康德、谢林、席勒、黑格尔、叔本华、克罗齐、胡塞尔、海德格尔、杜夫海纳、福柯,当然也包括尼采。我们会发现,对这门学问特别在意的大多都是哲学家,以及似乎这些名人里好像没有来自我们当下的,也就是21世纪的人。即使是最接近于我们的20世纪的法国哲学家福柯,他的理论也经常被学者们评价成是尼采的,那是有着古典色彩的。也正是因为我们上面说到的这一点,使得美学这门学问被染上了一丝丝微妙的氛围啊。特别是在20世纪末期,在经过了后现代主义的洗礼之后,在经历了人文与科学的大战以后,美学一度被批评为过时的学问。
我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最好先来说一说这段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也就是科学与人文之间发生的一次大战。在1996年,一位名为索卡尔的学者,发表了一篇名为《超越界限:走向量子引力的超形式的解释学》的论文。他写道:“在这篇文章中,我的目的是通过解释量子引力的最新发展,更进一步地发展上述分析。在这一物理学中的新兴分支——量子引力中,海森堡的量子力学和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被综合和替代了。正如我们将会看到,时空的流行终止了作为客观物理实在的存在。几何变成了相对的和语境似的。以往的科学的基本概念的范畴,已经变成尚存疑问的和相对的。我将会证明,这种观念上的革命对于一种未来的后现代和具有解放意义的科学的内容来说,具有深刻的意义。”索卡尔的这篇文章,简略来说就是,他打算在一个科学逐渐占据社会文化权威的大前提下,为人文类学科呐喊助威,为人文类学科正道,证明人文学科的价值与意义。然而,我们现在能够知晓的事情是,这是一篇著名的诈文。也就像索卡尔事后承认的那样,他在这篇文章中的观点都是些信口雌黄的假话和大话,完全是胡编乱造的梦话。目的在于检验、发起一种反省,以让彼此态度紧张的人文与科学,能够冷静地展开对话。然而,事实情况却是,索卡尔的这篇文章、这篇诈文引起了惊涛巨浪,事件迅速升温,到从思想界内部的讨论与鄙夷,快速地跃入了公众视野,成为了新闻事件下的大众谈资了。使得后现代主义极力宣扬的人文科学、人文学,成为了公众口中的“瞎话王国”。包括我们当下在面对人文领域时,大众经常爱用的那些批评角度和方式,就比如“爱玩文字游戏”、“故弄玄虚”、“全篇废话”,其源头都可以追溯到索卡尔的诈文事件。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啊,让我们先回到美学的话题。请从字面的角度来畅想一下,美学这门学问所研究的对象是什么?我想,在没有深入了解之前,这个问题有着许多可以并列在一起的答案,比如,美学的研究对象是美;美学的研究对象是艺术;美学的研究对象是美和艺术。然而,美学的研究对象既不是美,也不是艺术。美学的研究对象是“审美活动”。这就是关于美学经常出现的误区,就是将艺术作品,只认为存在于我们内心之外的外部世界、真实存在的美本身。就此,我们可以将“美学的研究对象是审美活动”这句话展开写成:美学所研究的是在见证一份美时的心灵活动。它所满足的并不是物质需求。很大程度上啊,或者某些情况中,美学所指向的美,甚至都不联系于外部的物质世界。仔细地思考一下,或者翻开一本关于艺术创作的书籍,甚至只是打开手机检索几个关键词,我们就能发现其中的区别。就比如有一本关于艺术创作的基础书籍,叫做《色彩艺术》,作者是约翰内斯·伊顿。我们只需要简单地翻开这本书,就能发现它的基础属性是科学意义的:色彩物理学、色彩实体与色彩效果、色彩设计理论、12色相、色轮。我们甚至可以在这些章节与章节之间的语句里,寻找到公共的、有着科学性质的严苛程度的公理。换句话来说就是,艺术创作在某些情形下,是具有科学性质的创作活动。而美学不讨论,也不研究具有科学性质的创作活动本身。美学只追求我们在遇见美时,无论这个美来自于艺术作品的投射,还是生活场景的映照,是来自于花前月下的氛围,还是自我独处时的惬意,美学所追求的都是这份摒除了外部世界的、来自于我们内心世界的审美活动。因此美学所探讨的这一审美活动,其实也包含了丑。因此哲学家们才会对它特别感兴趣,因为它或建构或完善了一个个体或一个群体对世界的基本认识的一个维度。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去探查美学二字时,会发现另一个事实,就是自19世纪以后,与美学这一学问联系最为紧密的学科,并不是艺术史,而是研究我们心灵活动的心理学,特别是心理学学科之中的精神分析领域;以及人类学,特别是人类学中的文化人类学,也就是社会人类学;当然还有语言学,特别是语言学中结构符号论下的符号学。这下大家都应该能听出来了,我们为何要说那场发生在20世纪末期的人文与科学之间的大战了。因为自那场大战之后,许多人文学科或带有人文色彩的学科理论,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包括人类学和心理学,以及语言学的结构主义,特别是结构主义之后的功能主义。自然美学也遭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影响,以至于只要我们不是对哲学特别感兴趣,就很容易将美学联系向与艺术有着很大联系的学问。然而实际上它们之间虽然有着因果关系,但没有我们所认为的、平常所认为的那种紧密联系。因为就像我们上面提及的一样,美学不参与也不研究艺术创作的过程,它研究的是被艺术创作后诞生的某一作品呈现在我们心灵之中的美的过程。因此,如果要认真来梳理的话,我们会说,美学是一门有着哲学思想的、哲学性质的、探讨意义世界与价值世界的学科。它主要探讨审美活动,一场发生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活动。这一活动全凭意象建构并联系起来。
那么另一个疑问就出现了,就是意象究竟是什么?它又在表达着哪些内容呢?以目前美学领域的公认的看法来说啊,关于美的意象有两个最为主要的性质:
第一,意象指向的不是一个实在的物理世界,也不指向一个抽象的理念世界。它指向的是一个感性世界。这句话的意思是,美的意象并不指向真实存在的物理世界,不指向某张桌子、某棵大树或某个人的脸庞。同时,它也不指向完全抛却了物理世界的理念世界,也就是它并不指向一个纯粹的脑海中的世界。它指向的是一个感性的世界,也就是物理世界与理念世界相互交融了的心灵世界。所谓“触景生情”这四个字,就能不太严谨地大致概括这个所谓的感性世界了。 第二,意象的感性世界催生理念世界,而后显现物理世界。这句话的意思是,意象发生在理念世界走向物理世界之间。它通常不会完全地脱离于物理世界,也就是真实世界本身。杜夫海纳在《美学与哲学》一书中提到:“审美对象以一种不可表达的情感性质,概括和表达了世界的综合整体。它把世界包含在自身之中,使我理解了世界。同时正是通过它的媒介,我在认识世界之前就认出了世界。在我存在于世界之前,我又回到了世界。”杜夫海纳的这段话概括了美的意象。如果你觉得很难理解,那不如在闭上眼睛的前提下,去感受这个世界。那么你便能理解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一个想看见东西的盲人,不会通过科学论证来使自己看到什么。物理学和生理学的颜色理论,不会产生像一个明眼人所具有的那种对颜色意义的直观明晰性。这段话是胡塞尔说的,在这里可以完满地为杜夫海纳的那段话作为注解。 美的意象,注重的是回到一个知识出现之前的世界,也就是回到事物本身。就这个世界而论,一切科学观点都是抽象的,只有记号意义的、附属的。就像地理学对风景的关系那样,我们首先是在风景里知道什么是一座森林、一座牧场、一道河流的。这段话是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一书中的阐释。我们对比上面聊到的内容,再次作出解释,问题就不能再明晰了。所谓物理世界,也就是真实世界,其本质是抽象的,是一个经由理性与知识的洗礼后,被我们想象而出的世界。我认为这是树,那是花,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这是树,那是花。我认为花是美丽的,是因为它被人为的知识赋予了美丽的属性。那么对于我们各自的真实世界是什么?对于我们各自的真实世界,就是当我们在伤心难过时,比如接过分手对象的花朵时,也可以认为被知识赋予了美丽属性的花儿,是最丑陋、最令人懊恼悲痛的事物。一切都回到了知识出现之前的世界。这便是我们所说的美的意象。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也能理解,为什么许多研究美学的学者会将自己的学科评价为低级学科、低级认识的学说。因为这一学说从很大程度上抛却了理性的参与,是一个以美的意象为主要思维模式,也就是以感性知觉为基础的学说。因此美学内部也有着巨大的分歧,诸如是否应当将美感与快感相提并论啊。当然,这已经超出了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讨论范围了。
现在我们也大致地了解了美学究竟为何了。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就像我们在开头就强调的人文与科学的大战那样,美学在我们当下的环境中显得非常尴尬。一方面是因为如今的社会,将价值世界牢牢地固定在物质层面,鼓动人们放弃哪怕是最为低级的美的意象,将我们对美的认知颠倒了过来,不断地以知识训练我们的商品思维,以错乱我们对于美的价值判断。一方面则是资本对于艺术市场的过度参与,将美学与商品、艺术本身,甚至将审美过程与艺术创作过程混为一谈,以混淆我们认知世界美好的基本概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之前的视频中提出“悼念”一词,因为对一些人而言,所谓美的意象,包括隐藏在那份意象之中的纯美,确实已经消失很久了。可能说出来多少都有些丧气,因为如果要结合我们当下处境,来对美学美的意象进行形容的话,我会用三个字,就是“白日梦”。
在最后有一段作家帕蒂·史密斯的话送给大家:“灵感是不可预见的,力量是在不可预知的时间袭来的。缪斯灵感之箭射出,被射中的人毫无知觉。一组毫无关联的因素悄然结合,形成自己的体系,让人震颤于一种无可治愈之疾病,就是燃烧的想象力,既神圣又邪恶。对这股力量带来的冲动该做些什么呢?神经末梢闪烁着,仿佛一张照亮宇宙的盗贼星图。星辰闪动,缪斯七亿被激活,但思维同样也是一位缪斯。它想要战胜它闪耀的对手,重新编排这一灵感的来源。如此一来,晶莹的河流突然干涸,美丽的尤物也变得闷闷不乐,被亵渎了。为何创造力会自己开启?为何制造者要扭曲所有的戏码?在残破的缪斯的指引下,笔被举了起来,毫无停顿地做下记号。和谐而不留痕,不停歇地他继续创造着。这时候亚伯也只是一个被遗忘的牧羊人。”
OK,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先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下期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