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传说 故事的力量

欢迎回来，我相信大家一定都爱听故事。人类学的有识之士们就曾对故事与人类的关系做出过论述，他们解释道：人类与生俱来般地对故事有着极大的热情，创造一则故事、改编一则故事、复述一则故事，类似于此的行为，几乎充斥在人类发展史的每一个阶段 。从部族社会直至现代文明社会，故事都不断地上演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学者们将其解释为一份“故事欲”，一种根植于人类发展文化之中的叙事需求 。针对于故事欲的特质，我们在之前的节目中曾这样总结到：人类作为人的存在序列中，故事欲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它既是一份期待，期待自己在故事中扮演了什么，是哲学意义上的“欲存” 。它也是一份事实，因为它所承袭的文化情境，导致了人们会想要扮演什么，最终又扮演了什么，是哲学意义上的“第二尺度” 。它同时又是一份因果，因为它间接地导致了我们未来的走向，即使那个未来还没有到来，是哲学意义上的“第三尺度”，是一个不断死亡又反复复归的状态 。我们今天的主题——都市传说，便是这类叙事需求的一种体现 。同时也是故事其本身在漫长岁月长河之中，不断转换自身面貌的结果之一 。只不过它要更加的纯粹，或者应该说，它要相比故事的其他形式，要更加接近于我们正在谈论的故事本身 。

为什么说都市传说更加纯粹，也更加接近于故事本身呢？因为都市传说保留了故事在其演变过程里所形成的众多叙事方式，最为原初的一个特点——它就是口口相传 。通过人为口述的方式，将一则故事不断地上演在我们生活的当下，叙事的关键不在于一份被统一的文本，而是存在于一个经由不同个体其下意识的改编与复述的某个当下 。换句话来说，就是都市传说的叙事特点更加地集中，集中于让所有聆听了某个都市传说的个体，能够感受到自己也参与到了故事之中 。

曾经就有这样的一则都市传说，它讲述了一则十分简单的故事，但是其结构却并不能用“简单”两个字潦草概括 。故事讲述，一位先生发现了自己妻子出轨的事实，于是在愤怒与冲动的诱导下，被感性冲昏理性的他选择将自己的太太以及那位素未谋面的情夫一同烧死在自己家的宅子里 。放火的那天，正是他计划之中的两位违背道德之人在卧室里大行风流之事的那一天 。然而这则都市传说，这则故事并没有将重点放在丈夫烧死妻子和情夫的叙事脉络上 。也就是说它被演绎的方式，其视角并不是从丈夫的视角出发的 。它将视角固定在了将要被大火熊熊燃起、将要被付之一炬的屋宅本身 。大量的笔墨和口舌，都集中在了宅子本身的美观，以及大火燃起前的一刻：客厅的状态、沙发上散落的衣物、衣帽间的混乱、卧室中离奇的香水味，以及餐桌上摆放的花瓶 。而对于整个都市传说的主轴——丈夫放火烧死妻子与其情人的整个行为则一笔带过 。最后煞有其事地告诉所有聆听这则故事的人们，经历了大火之后的宅子被荒废，但如果抱着好奇的心思，站在那间废墟一般的宅邸内，便能在一天之中的不同时间段里感受到这栋宅邸以往的生气，听见卧室里那位太太与情人的欢愉声，直至在傍晚听见大火熊熊燃起的声音 。

不难看出，这则都市传说直至最后都只围绕着宅邸本身 。对于失控复仇的丈夫、处在欢愉之中的太太，以及仿佛消失了一般的情夫，都只用了极少的笔墨一笔而过 。更不用说它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心理描写 。没有人知道丈夫放火时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妻子面对火场时的惊讶与恐慌 。然而，我们却都能从这样的叙事之中感受到这些没有被表达而出的心理活动 。一切就像我们已经参与其中，我们就站在那栋正发生偷情事故的宅邸前，亲眼见证了一个愤怒的男人，如何亲手将自己的爱人以及他的背叛付诸于火焰的报复 。而我们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身临其境，更准确来说，产生出那份参与其中的感性感受，正是因为它并不强调具体的桥段或某处具体的情节，而是完全采用象征的方式，隐喻或概括了需要使用具体桥段或情节的叙事内容 。火焰象征着遭受背叛的丈夫 ，而对宅邸内部的描写则象征着太太的生活 。情夫已然消失，成为了“背叛”二字本身 。火焰的吞噬不仅仅表达了因为一次个体的背叛，只是生活种种的付之一炬，同时也显现出了愤怒与冲动的代价 。

使用象征性元素堆砌并塑造出叙事流，形成完整的故事，便是都市传说的一大特点 。象征性元素所带来的各式意象，会经由我们各自不同的生活场域、个人的不同经历，形成最接近于我们生活本身的理解 。换句话来说就是，都市传说的大部分内容，均由接触到一则都市传说的个体自身进行了整理与填补 。象征经由我们各自的生活感触，成为了私人化的意向表达 。当然也不只是如此，因为都市传说还拥有着其独特的传播方式，一种被我们称为“口口相传”的叙事舞台 。因此我们会见证一则都市传说的不同版本 ，不同版本的人物甚至事件都可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更会惊讶地发现，无论故事发生怎样的改变，其象征性表达几乎都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我们刚刚提及过了的那关于宅邸、火焰与背叛的都市传说，就是一个具体的例子 。实际上，刚刚被我们讲述的这则故事，已经是其原版故事的第四个版本了 。追溯其源头，我们会发现故事本身根本就不发生在某处宅邸，而是一辆豪华轿车之中 。偷情的太太与情夫在轿车内欢愉 。水泥替代了火焰，成为了丈夫倾泻其愤怒与报复的方式 。故事本身也同样没有描写具体的桥段或情节，而是细腻地刻画了车内的豪华装饰：复古的方向盘、豪华的仪表盘，以及昂贵的真皮座椅与散落的衣物 。也如同宅邸被火焰吞噬后的灵异现象一样，实施背叛与象征背叛的二人，被水泥固定在了他们欢愉的那一天 。

就此，如果我们继续去观察都市传说，便会发现，就连最为古老的那些也都具备着这样的特征 。英国有一则极为有名的都市传说，叫“黑色安妮” 。相传安妮是一位邪恶的巫婆，常年隐居洞穴，以孩童为食 。具体故事我们就不在此占用过多的篇幅去赘述了。需要我们了解的是，黑色安妮这则像是哄骗孩子要守规矩一类的、带有童话色彩的都市传说，其源头来自于凯尔特神话 。它所具备的象征性隐喻，并不在于洞穴或石人、一会儿是带有警告色彩的安全注意力上，而是集中在了疾病与死亡的话题上 。就像我们能在大多数都市传说身上发现的那般，疾病与死亡，准确来说应该是无法探明的疾病与突如其来的死亡阴霾，几乎是都市传说的主旋律之一，也是最受欢迎的都市传说题材 。自然而然的恐怖，或是某种近似于恐怖的，或惊悚或幽密的氛围，便成为了都市传说的常客 。许多人会将其总结为一种神秘感 。确实如此，只不过如果我们我们将神秘与感性进行对调的话，可能会更为准确一些，也就是一种感性的神秘，一种由我们个体引导并总结而出的、属于我们自我之存在本身的神秘意象 。

日本就有一则相当有名的都市传说，叫做“花子传说”，也时常被称为“厕所里的花子” 。这个故事的版本非常之多，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的70年代 。在关于花子的传说中，我们会发现情节与桥段的描写被象征性的规则意象压制，甚至取而代之，成为了串联整个故事的关键 。进入三楼的女士站在第三间女厕隔间，当前敲扣三次隔间的门板，询问“花子在吗？”当一个低沉的女生回“我在这里”之时，便会迎来花子的恐怖欢迎仪式 。而好奇者的下场通常都是死亡 。与此类似的都市传说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诸如“消失的搭车客”、“赫斯顿的白夫人”、“地铁幽灵”等都市传说都与死亡息息相关 。其实就包括了我们在开头提及的关于火焰与背叛的都市传说，也是如此 。而之所以死亡与疾病的话题会受到欢迎，例如我们在开头已经提及的，正是它彰显了哲学意义上的“第三尺度”，一个不断死亡又反复复归的状态 。

各国的民俗学家们对此也进行了一定的归纳与分类，排列出了三种都市传说的具体类型 。它们分别是：有其人也有其事的都市传说，有其事但无其人的都市传说，以及无其事也无其人的鬼故事 。之所以要提及这一点，是因为这一分类无疑也反映出了都市传说的那一叙事特征，也正是已经被我们提及与谈论：都市传说往往并不依靠情节与桥段来作为其叙事力量 ，而更多地采用象征性元素，感召个体的生活意向，将一个破碎的故事感性地串联起来 。因而叫聆听故事的个体能够感同身受，甚至误认为自己也能够参与其中 。换句话来说就是，都市传说并不属于谣言 ，至少不能简单地以“谣言”这般的字词去总结都市传说的叙事力量 。人们之所以会将某个都市传说所描绘的、就在下个街口发生的鬼故事认作为真实，极有可能是作为个体的他无意识地经历或感受过类似于此的真实事件 。需要我们注意的是，这一被写作为真实事件的事件本身，其实是发生在人们各自生活中的感性化事件的具象显现 。诸如在夜晚独自归家时的恐怖氛围，或是毫无由来的孤独感受，亦或是在生活压力之下的疑神疑鬼，一些埋藏在细枝末节之中的不安与躁动 。这些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到来的感性事件，一边被人们理性地遗忘，一边又被人们感性地牢记下来，直到被呼唤而出的那一天，成为一则故事，一场对话或一种叙事力量的开端 。来自于无数个体的感性事件，那些产生于人们各自生活之中的感性狂潮，形成了一个个迥异的故事 。而后又戏剧化地被不同的个体以理性的方式理解，并作以感性的解读，再一次口口相传下去 。大可以说，都市传说所彰显的趋于感性的叙事力量，曾经它所独有的这一叙事特征，影响了后世许多文化的诞生 。诸如文学领域的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以及现代人们几乎人人都有会接触的电视、电影等等 。不仅仅依凭单一文本，更多依靠镜头，也就是图像象征性，以引发个体意象，并产生理解与呼应的新兴载体，都在被其影响的行列之中 。于是我们便也发现了都市传说其叙事力量所彰显出的本性，也就是它成为了一个文化缔造另一个文化的之间，成为了某一现有文化与另一仍在被孕育文化之间的纽带，并持续不断地为其供输能量，直到其形成自身文化面貌为止 。换一种方式来说就是，如若人们停止在日常生活之中讲述故事、口口相传那些匪夷所思的、有其人其事、有其事无其人或无其人无其事的传说的话，文化自身便会进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时间性的、当下之中的传统文化，便会停滞在走向新文化的道路之上 。很可惜，我们这期节目就只能先聊到这里了。因为关于都市传说以及其对各式文化的影响，包括它自身的叙事力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话题，所以我们很难在一期视频里讲述完整。不过如果大家非常感兴趣的话，我们也可以像之前的谈话节目那般，展开一个针对于此的谈话系列。最后感谢各位的收听与收看，我们之后的节目再见，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