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腕的幽灵

在上一期节目中，我们聊到了自我和自我价值。之所以洋洋洒洒地讲了三期，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的内容，是因为我们围绕着《极乐迪斯科》这一主题，无论从传统的文学角度分析，还是以新兴载体——游戏的角度观察，都几乎无法逃避一个非常危险的领域，那就是意识形态。而这期节目，在经历了那么多的铺垫之后，就将以意识形态为切入点展开。在开始之前，还是先感谢所有支持和陪伴至今的观众们、小伙伴们，能拥有大家的鼓励，真的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那我们就少说废话了。我相信大家应该都能认可一件事情，就是最好不要和自己的亲戚朋友，甚至是爱人、父母、长辈们去聊一些关于政治的话题。我们会发现，我们可以在某些事情的态度上做出退让，可以在某些事情的选择上达成基本一致，但就是无法在那些与政治沾边的话题上做出所谓的妥协。即使这个话题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使我们最后发现，我们个人的妥协与否，对于那件事情根本就毫无意义。

我还记得自己在玩《魔兽世界》的那一段时间。那段时期我年轻、冲动、叛逆，说好听点叫“血气方刚”，说难听点就是个“二愣子” 。我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想掺和，而且极力地维护着一些自己认为应该被捍卫的事物。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经历过《魔兽世界》的那一段时期，也就是代理还是九城，游戏版本迟迟没有更新，拖了很长时间的那段时间。有许多玩家都跑到了外服，因为等不及想要体验全新的游戏内容了，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大家应该也知道，外服的环境与我们国服有着一定的差异，其中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之间的意识形态有着明显的不同。它反映在了成长环境、社会规训，以及在个人不同生活环境中对于自我的了解与自我价值的认可上，这在我们之前的节目里都已经聊到过了，我们就不一一去分析了。也许是因为别人知道吧，反正，可能是知道有大量的国服玩家涌入，也许是出于其他的任何原因，至少在我待的那个公会里，会长是明令禁止讨论一切与政治有关的话题的。即使我到最后还会发现有一个萨满，萨满的ID就叫做“国父躺着回故乡”，即使仍然会有公会里的人发私信给我，说欢迎我去他们那儿，体验所谓的民主国家的魅力。

大家应该也都听出来了，我们在谈及意识形态的时候，或者这么来讲不太恰当，我们缩小一些范围，比如我们在谈及不同社会制度，在谈及与政治相关的事情时，总是会莫须有地冒出偏见。其中一种偏见就是由我而发的对外的偏见，我们会认为他们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即使我们消除了由我而发的偏见，极力地控制自己，以一个中立的角色参与某一与政治相关的话题时，就又会发现另外一件事情在压迫着我们，那就是另一种来自于他人的偏见，他会认为我们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同时，就算参与这个话题的人都达到了一种理想的状态，都极力克制自己不产生任何偏见，也会出现第三种偏见，就是群体的偏见。所以我在上一期节目的结尾就说到了，意识形态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领域，很混乱的领域，不要轻易去触碰它。

而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极乐迪斯科》这款游戏，它的玩法、它的文字，几乎全部都与意识形态有着很大的关联。就像玩过这款游戏的各位一定都会知道的，这款游戏充斥着道德主义、自由主义、法西斯、种族主义、共产主义（也就是在游戏里面的康米主义）、资本主义，以及围绕在不同群体的意识形态下的各式制度、规则与环境。我们需要谨慎地对待这些话题，因为我们在说到所谓的意识形态时，并妄图以客观的思路去寻找意识形态的概念、总结或者观察它的时候，总是会得到一些令人沮丧的结果。这个结果就是任何关于意识形态的观点，其实就是意识形态的。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无法客观地去观察、评论与总结某一意识形态或某些意识形态的集合。这与我们在之前的节目里聊到的关于自我意识、关于自我问题其实是一样的。我们曾经说到过，假如我们自己询问自己一些问题，假如我们妄图通过一个客观的视角去了解自己，所得到的答案只会让我们不相信自我的存在。而往往最能反映自我存在的，恰恰是与自我无关的自然事物。这与我们现在在聊到的意识形态所面临的问题几乎相同，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

我们都知道意识形态这个词其实来源于法国，这个国家就很神奇，总是能捣鼓出一些具有诱惑性的事物。比如我们今天的主题，意识形态这个词就是来源于法国的。如果大家有了解过哲学的话，就更会知道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所谈论的其实就是关于意识形态的话题。自然也会知道马克思对于黑格尔的一非常犀利的评价。他说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就是黑格尔哲学的起源与秘密所在。他还说，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其最后成果就是推动原则与创造原则的否定性辩证法。如果我们追随马克思的思路、他的脚步去看黑格尔，我们便能总结出几个不同的阶段。第一个就是意识，第二个是自我意识，第三个是理性，第四个是精神与绝对精神，其实也就是直觉与绝对直觉。

现在大家也应该明白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我们为什么会花费那么大的功夫，做了四期之多的铺垫。我们那四期节目，也就是对应了上述的几个阶段，梳理了这些哲学话题，展现并成为了文学意象之后的模样。同时在马克思的分析下，我们会更清楚为什么黑格尔会那么着迷本我这样的哲学议题。正是因为他的《精神现象学》所探讨的其实就是意识形态学，而意识形态需要自我参与，或者说它是无法计量的自我的集合。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马克思的观点，毕竟现在流行抱有批判性的眼光看待事物，包括这些思想，而且也更流行以事实说话。只不过在我们今天的话题下，有一个事实是，虽然意识形态一词起源于法国，但将他推向世界的人是马克思。或者说在当下，我们聊到意识形态不可能绕过的两个人，一个是黑格尔，另一个就是马克思。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将马克思当做一个权威，即使抱有的是一个批判的眼光。我提这些是因为我知道有人并不想这么做。说句实话，如果各位去网上搜一搜关于《极乐迪斯科》的评价，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一些虽然理性，但是依然过激的讨论。我们能在那些讨论当中，发现许多不同的偏见，并且会非常明显地察觉到那种平时不易被察觉到的感受，就是能感觉到留下了某些文字的人，我们与他之间有着极大的疏离感，一种界限非常明晰的“我与他”之间的区别。

没错，就是在这种话题下，或者应该说在意识形态所创造的极端环境下、极端情境下，就是我们的自我显现得最清晰的时刻。很多人都会有一种感触，就是在讨论到意识形态的话题时，甚至是某些文化运动的话题时，往往都更能看清谈话者的本性。其实就是我们不经意之间暴露了自我。像那样的争论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我指的是围绕着《极乐迪斯科》的争论。就像我们上面说到的，任何关于意识形态的观点，自身其实就是意识形态的，就像是意识一般的虚无吧，可以这么说。

其实《极乐迪斯科》这部作品本身，也就反映出了这样的一种状态。我在这里就不过多的剧透了，只说一点，就像游戏的结局吧，结局是什么我也不会说，反正就是它反映的是一种虚无的状态。康米主义，也就是共产主义，如同幽灵一般地飘荡在了游戏里的那片土地上。如果大家不能理解这种意象，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只能证明各位并没有在生活中体验与感觉到环境在对于这一意象上所给予我们的回馈。我们上一期说，自我是在不断地通过生活逐渐丰满的，我们也能从生活当中、自然当中不断地更加了解自我。对于这种如同幽灵一般的意象，其实也是一样的。如果你留过学，或是出国工作的经历，并且本来从事的就是文化相关的工作的话，就能轻易地察觉到《极乐迪斯科》所想要表达的那个幽灵究竟是什么。

有时候很难想象，两种肤色、不同语言的两个人，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产生出好感。更难想象的是，在深入了解过后，你或者他发现了你们之间的某些共同之处，而这些共通之处是因为你们都接受过在某一意识形态下的洗礼。无论这种巧合是因为历史原因还是家庭构成，总之，这种意识流就在你们之间不经意地形成了某种共感，促使你们彼此之间相比其他人而言，有了能够更加轻易地进行深入交流的桥梁。

不知道，说到这里，我还提一个事情，就是不知道大家对我有没有意见。我想应该是有的，我能猜到，我也能猜到这种意见的源头在哪。应该就是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期打着《极乐迪斯科》旗号的节目，就是不谈及《极乐迪斯科》本身呢，没有谈论到这款游戏某些与其相关的内容性的话题，对吧。在这里我趁着这个机会，也终于可以向大家做出一番解释了，也希望各位能够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

其实我们之所以不聊具体的内容，一个原因是制作组在有限的篇幅当中塞入了大量的个人见解，现在应该流行将这种见解表达为“私货”，虽然这个讲法其实不是那么好听。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这款游戏的主要结构都是围绕着意识形态而展开的。这就会造成一个相当麻烦的局面，就是如果我与各位谈论这样的话题，无疑就是将我的观点输送给各位，或者强加到各位身上。

乍听之下，这样做好像也无可厚非，好像在当下做一个视频节目的目的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观点。甚至我看了很多节目，会将结论放到视频的开头。确实，大多数文化相关的节目都可以这么做，因为它们有着客观存在的对与错的区别，它们有着强大的事实基础。就比如蝴蝶会飞是一件不可争议的事实一样，蝴蝶肯定会飞。但是套用到任何与意识形态相关的话题上的时候，这种客观事实就不存在了。而我的那种将观点输送给各位、强加到各位身上的行为，就成为了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

并且在这其中，还掺杂了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也无法做出结合游戏文字内容的关于意识形态的讨论。我们即使刨除自身的责任感，拿掉社会责任、自身思想的成熟与否的那个包袱，也无法在一个有限的时间里，在一个视频当中，创造出一个完全客观的环境、客观的情境。许多研究这一领域的学者们，都喜欢将这种创造一个完全客观情境的行为称为寻找到一个“阿基米德点” 。那我们在这里是无法创造这样的条件的。

这便会导致我给出一个简单的、围绕着某一意识形态的观点，就很容易被曲解、被扭曲，继而引发出更多会让他人错误理解的看法与观点。这种关于意识形态的不断放大的效应，其实在我们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的当下，已经充斥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了。它甚至牢牢地拴固住了一些人的思想，影响了一些人对事物、对社会的看法。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对待像是《极乐迪斯科》这样的一部作品，我们应该暂时放下以往的审美眼光与研究方式。因为从我们个人出发，每个人所观察到的好与坏、意识形态的优与劣，都一定是不尽相同的。而这种自我去发现的过程、去体验的过程、去挖掘的过程，才是这款游戏最为有趣、也是最为闪光的亮点。

不知道各位还记得我们在上期节目的内容吗？其实我一直都相信，在我们当下，有一件事情正在悄悄地发生。我们之前就说，自我是在不断地通过生活逐渐丰满的，我们也能从生活当中、自然当中不断地更加了解自我。而我相信，相比以前的体验生活与自然的方式，我们现在又多了另一种方式，便是通过电子游戏这一载体获取更多不同的体验。

因此我其实挺反感那种公式化的作品的，更偏爱直觉性的体验。因此我会欣赏例如《艾尔登法环》、《迷失》，还有《荒野大镖客》，包括我们今天聊到的《极乐迪斯科》这样的作品。大家会发现，公式化反映在这些游戏的本质上是无效的，或者应该说，这些游戏的核心内容是无法用公式化、纯粹的理性思路去理解与感受的。它们所带来的体验会更加私人，也更加直觉，也促使了我们能在享受一款电子游戏所带来的乐趣的同时，更像体验了一段不属于自己，但切实由我们自己所引领与参与的人生一般。我们会从中总结一些教训，感知到与我们自身成长息息相关的意义，促使我们更加了解自我，也更加能明晰自己的价值为何。

同样的，这款主要以意识形态为核心的游戏《极乐迪斯科》也是如此。一些人会认为它在嘲弄康米主义，拥护资本主义。一些人会认为它大肆地宣扬了道德主义，踩踏自由主义或新自由主义的思想。更有一些人会认为它对于法西斯、对于种族主义有着十分暧昧的表达。还有人会认为它书写了一段无奈，于是康米主义的幽灵才会出现，涉穿与打破了在一个文化规则过度向另一个文化规则表面上的安宁。

其实我们在私下思考这些与那些东西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过渡，因为在这一期间，我们的本性已经暴露无遗，暴露给了谁呢？暴露给了我们自己。大家有没有看过《放牛班的春天》那部电影？应该都有看过吧，里面有个桥段是关于反应与反制的。其实电影中的那一段，放到我们今天的话题来说，可以说是趣味盎然。意识形态的话题，其实就是一个反应与反制的过程。就好比一个人抓住你的一只手腕，于是你拿另一只手去抓住他抓住你手腕的那只手的手腕。他再以此继续反制你，于是大家就不停地松开手，不断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意识形态的话题，在无法得到那个“阿基米德点”——一个客观情境时，就是这样不断叠加上升的。讲真的，《放牛班的春天》真的是一部非常好的电影。

还是那个反应与反制，放到《极乐迪斯科》这里来看，也充满了一定的哲理性。因为它是少有的先给出反制，然后观察我们反应的作品。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是吧？怎么说呢，就比如我们游戏领域中的一些作品，或者说大多数作品，都是先给出反应，然后等待我们进行反制的作品。就比如一个人伸出了一只手，等待着你去抓住他的手腕。当他发现你不想与他进行这种小游戏的时候，他便会改变策略，比如戴上一只吸引人目光的红色手套，或者穿上怪异的服饰，以此来吸引你参与进来。这便是我们经常说到的商品策略。大多数的手游就是先给出这种反应，等待我们进行反制的。

而类似于《极乐迪斯科》这样的作品则完全相反，它先一步抓住了你的手腕，观察并等待你的反应。此时此刻，创作者的身份已经变成了一层空壳，因为真正缔造其内在价值的人，已经从作者那儿飘到了被抓住手腕的我们自己身上。它所展现出的内容，或者叫核心思想吧，都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我们自己，重要的是那只已经被抓住了的手腕。一件艺术品之所以璀璨，正是因为有了人们的参与。换句话来说，一件艺术品最完整的时刻，就是由我们参与其中的那一刻。

啊，好像应该差不多了，还有点舍不得呢。至此，我们关于《极乐迪斯科》的节目全部结束了。这个系列包含了我对于这部作品的一些不太成熟的看法、个人见解以及评价。如果有任何唐突的地方，还请各位能够谅解。

那在这个系列结束之后，我们呢，会开启另一个全新的话题，或者应该叫做全新的系列。它与浪漫或者说浪漫意象有关。当然，这个全新的系列，也与我们都热爱的游戏领域有着很深的联系。也希望大家能够到时候多多支持，继续一键三连。最后感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与鼓励，我们之后的全新系列再见了，拜拜！